“自己守?”老张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拿什么守?咱们满打满算,能抡得动锄头的男丁不过百来人!官兵的铁甲、强弓、骏马……咱们这几根削尖的木棍,给人塞牙缝都不够!”他绝望地跺着脚下的冻土。
“木棍?”秦狼猛地从火堆边站起,胳膊上还带着昨日演示时烫出的狰狞水泡。
他眼神凶戾如狼,扫过众人,“老子当年被围在山坳里,就用烧红的柴火,烫穿了三个披甲兵的喉咙!铁甲?裹得再严实,他也得喘气,也得露脸!”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血腥的煞气,压得洞内一时寂静。
陈烬走到洞口,奋力推开积雪的木板。凛冽的山风呼啸而入,卷起火星。
他指向山口方向,夜色中,隐约可见几十个黑影正在雪地里忙碌,加固着简陋的工事,插下的木杆如同倔强的骨刺。
“我们有什么?”陈烬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清晰而冷静,
“石夯带人凿了三个月的滚石檑木,占着山腰地利,足够让官军寸步难行!秦狼熟悉每一处山坳,他布的陷阱,去年拖死过下山觅食的熊!王铁匠带着徒弟,赶工打出了五十多支铁头木矛,虽糙,但能见血!”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洞内每一张或恐惧、或茫然、或坚定的脸。
“我们还有人!”他加重了语气,“三百六十二口人!不只是能拿矛的!刚才清点,已有三十五位兄弟,愿死守山口,为老弱妇孺挣一条活路!”
人群一阵骚动。许多人低下头,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陈烬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我知道,怕,是应该的!谁不想活?但跑,往哪里跑?这大雪封山的时节,拖着老人孩子,我们能跑多远?官军的马蹄不会比我们的脚慢!”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本边缘磨损的《赤火手记》,翻到某一页,就着火光,手指重重地点在上面。
“他们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不是因为我们偷抢了他们的粮仓,不是因为我们杀了他们的官兵——至少现在还没有!”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是因为我们在这里,试着‘均粮’,试着让老人孩子能分到口吃的,试着让干活的人能吃饱,试着不用跪着,也能活下去!”
“他们怕的是这个!”他几乎是在嘶吼,举起了那本手记,仿佛举着一支火把,“他们怕这‘赤火’两个字!怕我们这点星星之火,让外面那些还在做牛做马、忍饥挨饿的人看见——原来人,还能这么活!”
“所以他们要扑灭它!一定要扑灭!只要灭了这里,杀了领头的人,踩扁了这‘赤火’的名号,天下就还是老样子,他们的江山就稳当!”
秦狼接口道,声音冰冷,“交人?交了人,我们就能活?屁!交了人,我们就是自己拔了自己的脊梁骨,以后世世代代,还得跪着吃他们赏的馊饭!”
“不跪!”人群中,一个瘸腿的年轻汉子突然红着眼睛吼道,他的父亲就是被税吏逼死的,“老子这条腿就是跪不下去才被打折的!宁可站着死!”
“对!不跪!”
“跟他们拼了!”
零星的呼喊开始汇聚,像雪球越滚越大。恐惧仍在,但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血性,开始压过本能的退缩。
一直沉默的赵柱,突然跑到石壁前,用炭笔在那原先画的小火苗旁,用力地画上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火苗蔓延开来,虽然歪扭,却在火光映照下,仿佛有了生命。
陈烬看着那些火苗,声音沉了下来:“现在,我再说一次——愿意死守山口,为爹娘、为婆姨娃娃挣一条生路的,站到这边来。这不是逼你们,是把话说明白,留下,九死一生;走了,或许能活,但一辈子记得,你是从自己家、从给你饭吃的乡亲背后逃走的!”
他目光灼灼:“刚才有三十五位兄弟站出来了。现在,我再问一次!”
死寂。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片刻后,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有壮年,也有半大的小子,有面色惨白但眼神决绝的,也有咬着牙一声不吭的。他们默默地站到了洞口那三十五人身边。
孟瑶快速清点着,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六……六十个。陈先生,有六十个了。”
陈烬重重点头,不再赘言。
“秦狼!清点所有能用的家伙,分配人手,山口、侧翼、后道,一处都不能漏!”
“孟瑶!带妇女队,把存粮都做了,让守山的兄弟吃饱!烧足热水!”
“石夯!带你的人,最后检查一遍滚石檑木的机关!”
“老张叔!”他看向最初质疑的老者,递过一把新打的铁头矛,“您老经验足,山口那片冻土下面有暗坑,带几个后生去把它挖开,布上尖桩!”
老张看着递到面前的矛,又看看那石壁上越画越多的火苗,猛地一跺脚,接过长矛:“操他娘的官府!老子种了一辈子地,没刨过这么大的坑!今日就给他们刨个大的!”
洞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一弯冷月挂在天边,清辉洒落,照得雪地一片银白。山口处,人影绰绰,锄头、木矛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沉默中透着一股悲壮的力量。
石壁上的炭火苗,在火把照耀下灼灼生辉。
陈烬摸了摸怀中的《赤火手记》,封皮上“均平”二字似乎变得滚烫。
他知道,敌我悬殊,前途未卜。但这六十个站出来的身影,和石壁上那些歪扭却顽强的火苗一样,意味着火种未灭。
就像赵柱说的,他们会懂的。
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