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往西斜时,老李头推着板车过来,车斗里装着些红漆和刷子,是给家具上漆用的。“影小子,你瞅瞅这漆中不中?”他往院里瞅,“俺托人买的,说是晒不褪色,红得跟庙里的柱子似的。”影蘸了点漆往木头上抹,红得发亮,像血珠子:“中,这漆够正,刷上准好看。”
胖小子和二丫抢着要帮忙刷漆,被影拦住:“这漆有毒,你们小屁孩不能碰,等干了让你们摸。”俩人只好蹲在旁边看,嘴里念叨着“刷匀点”“别流下来”,倒像俩监工。
晚饭吃的菜窝窝配酸黄瓜,胖小子啃得香,说要多吃点,晚上有力气摘酸枣。二丫也吃了俩,说要摘得比胖小子多。影看着他们笑,莫语往他碗里夹了块黄瓜:“你也多吃点,下午刻了半天,肯定累了。”影咬了口窝窝,心里暖乎乎的,比窝窝还热。
夜里,影坐在灯下给衣柜刷漆,红漆在木头上铺开,亮得晃眼。莫语在旁边给安安缝小布鞋,针脚密密的。“你说,”莫语往影手里塞了块柿饼,“等家具做好了,老李头孙女会不会喜欢?”影头也不抬:“保准喜欢,咱这活儿,实打实的,没偷工减料。”
安安趴在炕上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片胖小子刻的木叶子,边缘被她啃得坑坑洼洼。影把叶子轻轻抽出来,往窗台上一放,跟自己刻的摆在一起,倒也热闹。窗外的风带着凉意,吹得院里的树叶“沙沙”响,像谁在说悄悄话。
这日子啊,就像手里的刻刀,一下一下慢慢来,总能刻出花来。不用急,也不用盼,每天学一点,做一点,身边有吵有闹,有吃有喝,就比啥都强。就像那衣柜上的牡丹,刚开始只是块木头,刻着刻着,就有了模样,有了精气神,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胖小子和二丫拎着小竹篮往山上去时,天刚擦黑,晚霞把云彩染成了橘子色。山路两旁的酸枣树结得密密麻麻,红得像小灯笼,胖小子伸手就摘,被酸枣刺扎了手也不叫疼,只顾着往篮子里塞。二丫比他仔细,专挑又大又红的,还不忘数着数:“一、二、三……胖小子你慢点,别把青的也摘了!”
“怕啥,青的泡醋里好吃。”胖小子满不在乎,篮子很快就半满了,酸枣的酸味儿混着汗味,倒也提神。俩人正摘得欢,突然听见林子深处有响动,胖小子瞬间绷紧了神经,拉着二丫往树后躲:“别出声,好像有东西。”
原来是只瘸腿的野狗,拖着条后腿在找吃的,看见他们掉在地上的酸枣,犹豫着凑过来。二丫想把狗赶走,被胖小子拉住:“别赶它,怪可怜的。”他从兜里掏出个没吃完的菜窝窝,掰了半块扔过去。野狗警惕地闻了闻,见他们没动,才叼着窝窝一瘸一拐地跑了。
“你还挺好心。”二丫挑眉,手里的篮子已经满了。胖小子挠挠头:“俺娘说看见可怜的就得帮一把,不然夜里会做噩梦。”俩人相视一笑,拎着沉甸甸的篮子往回走,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酸枣的酸味儿飘了一路。
影和莫语正坐在院里等,见他们回来,赶紧接过篮子。“摘这么多?”影数了数,足有小半筐,“够泡两大坛醋了。”二丫献宝似的把最大的几颗递到安安面前,小家伙抓着往嘴里塞,酸得眯起眼睛,逗得大家直笑。
夜里,影把酸枣倒进大缸里,撒上盐和糖,莫语往缸里倒米酒时,胖小子和二丫就趴在缸边看,眼睛瞪得溜圆。“得封半个月才能吃。”影用布把缸口扎紧,“到时候配粥吃,酸溜溜的开胃。”
胖小子突然说:“影叔,俺想学着刻木叶子,以后给安安当玩具。”二丫也跟着点头:“俺也学,俺要刻朵花。”影乐了,从屋里拿出两块软木塞:“行,明天教你们用小刀,先练着刻纹路。”
第二天一早,俩孩子就拿着小刀蹲在院里,对着软木塞较劲。胖小子下刀太狠,把木塞刻劈了,急得直跺脚;二丫手太轻,刻了半天就一道浅印子,气得噘嘴。影在旁边示范,教他们怎么用巧劲:“刻东西跟摘酸枣似的,得顺着劲来,太急太缓都不成。”
莫语在厨房烙饼,香味飘满院,安安坐在学步车里围着他们转,时不时伸手去够胖小子手里的小刀,被影一把按住:“小祖宗,这可不是玩具。”他把安安抱起来,往她手里塞了块玉米面饼:“啃这个,比刀安全。”
晌午头,老李头又来了,这次带了把锛子,说是给影修家具用。“俺瞅着你那衣柜腿有点歪,用锛子刨刨就正了。”老李头往院里瞅,看见胖小子和二丫刻木塞,直乐,“这俩孩子跟你小时候一个样,盯着木头眼睛都不眨。”
影笑着接过锛子:“您老坐着歇会儿,俺去弄壶茶。”老李头摆摆手:“不用,俺就是来看看,顺便告诉你,村头王寡妇要嫁了,男方托俺问你能不能给打套梳妆盒当贺礼。”
“没问题。”影一口应下,“正好练练手,让这俩孩子也学学,啥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胖小子和二丫听不懂,只知道又有新活儿干,手里的小刀握得更紧了,软木塞上的纹路,也比刚才像样了些。
太阳爬到头顶时,影开始刨衣柜腿,锛子“咚咚”地敲在木头上,木屑飞得到处都是。胖小子学着影的样子,用小刀在木塞上“刨”纹路,虽然还是歪歪扭扭,却比早上认真多了;二丫则把刻坏的木塞捡起来,拼成个歪歪扭扭的小房子,说要给安安当玩具。
莫语端着烙饼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影在刨木头,俩孩子在刻木塞,安安在学步车里啃饼,老李头坐在石凳上抽旱烟,嘴里哼着老调子。炊烟在院里打了个旋,慢慢飘向天上的云彩,像根看不见的线,把这寻常日子串得暖融融的。
影停下手里的锛子,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比刻出最精致的牡丹还要满足。日子不就是这样吗?有人学手艺,有人盼长大,有烟火气,有小吵闹,不用轰轰烈烈,只要手里有活计,身边有家人,就算酸枣泡在坛里还没酸透,也能咂摸出点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