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东暖阁内,沈清辞刚刚将那张写满禁忌物品的清单密藏于袖中,殿外喧哗声已至门前。脚步声杂乱而沉重,显见来人不少,且气势汹汹。
“奉淑太妃懿旨,查验各宫丧仪备置!”李嬷嬷那尖利而倨傲的嗓音再次响起,比之上次更多了几分有恃无恐的意味。
淑太妃?沈清辞心念电转。这位太妃素来深居简出,一心向佛,从不掺和宫务,更与太后不算亲厚。如今太后“薨逝”,她怎会突然出面?还偏偏挑了“查验丧仪”这个看似合理却又极易生事的由头?这背后若无“影主”势力推动,绝无可能!
“小主……”云苓脸色煞白,惊慌地看向沈清辞。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对方既然打着太妃的旗号,明面上便不能硬抗。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迅速端起符合“沈答应”身份的、略带病弱却又维持着体面的神情,缓步走出内室。
只见殿门外,李嬷嬷果然去而复返,身后跟着足足七八个慈宁宫的嬷嬷和太监,还有两个面生的、穿着体面些的宫女,想必是淑太妃宫里的人,在一旁冷眼旁观。永寿宫原本的守门太监被挤到一旁,敢怒不敢言。
“李嬷嬷去而复返,所为何事?”沈清辞立于殿内,并未立刻让她们进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被打扰静养的不悦。
李嬷嬷皮笑肉不笑,草草行了个礼,扬了扬手中一块象牙腰牌(似是淑太妃宫中的信物):“回沈小主,淑太妃娘娘心系太后丧仪,恐各宫有所疏漏,特命奴才等前来查看一二,确保万事周全,不致失了天家体统。还请小主行个方便,让奴才们进去瞧瞧。”
话说得冠冕堂皇,堵死了沈清辞拒绝的余地。
沈清辞目光扫过那群人,心中冷笑。查验丧仪?需要带这么多如狼似虎的嬷嬷太监?分明是借机搜宫的升级版!
她面上却不显,只微微蹙眉,侧身让开:“既是太妃娘娘懿旨,本主自然遵从。只是本主身子不适,屋内药气重,怕冲撞了各位嬷嬷。云苓,你陪着嬷嬷们看看,手脚轻些,莫要动乱了陛下所赐之物。”她再次刻意点出“陛下所赐”,以示提醒和警告。
“小主放心,奴才们自有分寸。”李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一挥手,那群人便鱼贯而入,立刻分散开来,看似查看殿内是否悬挂了孝幔、撤换了鲜艳摆设等丧仪规矩,实则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各处角落、柜橱、甚至床底,比上次搜查更加仔细和放肆!
云苓紧张地跟在后面,眼睛死死盯着那些人的动作。
沈清辞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看似平静地端起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指尖却微微颤抖。她的袖中藏着致命的清单,榻下藏着那本要命的账册,任何一样被发现,都是万劫不复!
李嬷嬷亲自在室内踱步,一双利眼四处扫视,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沈清辞身下的软榻上。
“小主这榻上的锦褥似乎厚了些,如今国丧期间,一切当以俭朴哀戚为上……”她说着,竟直接伸手过来,似乎想掀开锦褥查看!
沈清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账册就在下面!
就在李嬷嬷的手即将触碰到锦褥的瞬间,沈清辞突然猛地咳嗽起来,手中的茶盏“失手”跌落在地!
“啪嚓!”瓷片碎裂,茶水四溅!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嬷嬷的动作也猛地一顿,不满地看向沈清辞。
“咳咳……本主……本主失仪了……”沈清辞咳得满脸通红,气息急促,仿佛难受至极,“方才……方才心口突然一阵悸动……手软……”她一边说,一边看似无意地将身体更紧地靠向软榻后方,挡住了李嬷嬷的路线。
云苓立刻机灵地上前:“小主!您没事吧?定是又惊着了!奴婢这就去请太医!”她说着就要往外跑。
“站住!”李嬷嬷厉声喝止,脸色阴沉地看着主仆二人,“一点小事,何必惊动太医?沈小主既然身子不适,就更该好生歇着。”她怀疑这是沈清辞主仆在演戏阻挠,但沈清辞那苍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喘息又不似完全作假,她一时也有些拿不准。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在查看书架的老嬷嬷忽然“咦”了一声,从书架最底层抽出一本看起来与其他书籍格格不入的、用普通蓝布包裹的书册。
沈清辞瞳孔猛地一缩!那是她之前翻阅后暂时放在那里,未来得及重新藏好的《楚氏医案》!
“这是什么?”那老嬷嬷抖开蓝布,露出封面,“《楚氏医案》?沈小主,您如今是宫嫔,怎还看这些宫外郎中的杂书?且这书看起来甚是旧了,莫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带进来的吧?”她语气带着怀疑和指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那本医案上!李嬷嬷立刻抛下软榻,快步走过去,一把夺过医案,翻看起来。
沈清辞浑身冰凉,大脑飞速运转。母亲的字迹和里面的内容,绝不能让他们细看!
“嬷嬷此言差矣。”沈清辞强压惊慌,声音带着被质疑的委屈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此乃家母遗物!家母生前亦是医者,此书是她毕生心血所注。臣妾感怀母亲,偶尔翻阅,以寄哀思,难道这也违了宫规吗?至于是否干净……”她语气转冷,“嬷嬷是在质疑已故之人,还是质疑内务府查验物品不力,让不洁之物入了宫?”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遗物”、“哀思”,并反将一军,扣上质疑内务府的帽子。
李嬷嬷翻看书页的手顿了顿。里面确实是医案笔记,字迹工整,并无什么明显“违禁”内容。若真是其母遗物,强行扣留查验,传出去反而显得慈宁宫(或者说背后的淑太妃)不近人情,欺压一个新晋小主。
但她显然不甘心就此放过,依旧捏着医案,冷笑道:“是不是违禁,是不是干净,岂能由小主一言断定?奴才们也是为宫闱安危着想。此书,奴才需带回去仔细查验一番,若果真无误,自当奉还。”
她竟想强行带走医案!
沈清辞心头怒火腾起,这医案虽看似普通,但其中夹着的母亲关于冥苔和刘氏案的记录,以及那些暗语符号,若被有心人仔细研究,难保不会发现端倪!绝不能被带走!
就在她心急如焚,几乎要不顾一切阻止之时,殿外突然传来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
“何事如此喧嚷?惊扰沈答应静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吴添禄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殿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他面色平静,目光淡淡扫过屋内一片狼藉和剑拔弩张的众人。
李嬷嬷见到吴添禄,脸色微变,忙收敛了几分嚣张,行礼道:“吴总管。奴才等奉淑太妃懿旨,查验各宫丧仪,发现沈小主此处有宫外杂书,恐有不妥,正欲带回查验。”
吴添禄目光落在那本《楚氏医案》上,又看了看地上摔碎的茶盏和脸色苍白、眼眶微红的沈清辞,缓缓道:“哦?淑太妃娘娘如今也开始操心这些细务了?真是辛苦。”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他走上前,从李嬷嬷手中拿过那本医案,随意翻了两页,点点头:“嗯,确是医案笔记。沈答应思念亡母,情有可原。如今太后新丧,宫闱上下皆怀哀思,更应体恤人情才是。一本书罢了,能有什么不妥?李嬷嬷未免太过小题大做。”
他轻描淡写地将书合上,递还给旁边紧张万分的云苓:“收好吧,莫再乱放了。”
李嬷嬷脸色一阵青白:“吴总管,这……”
吴添禄打断她,声音微沉:“淑太妃娘娘那边,咱家自会去回话。倒是李嬷嬷你,带着这么一大群人,在永寿宫惊扰抱病的答应,打碎御赐茶盏,这要是传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慈宁宫借着太妃名头,故意刁难陛下新晋的嫔妃呢。这罪名……你担待得起吗?”
他这话说得极重,直接点破了李嬷嬷背后的那点心思,并将后果提升到了挑衅皇权的层面。
李嬷嬷顿时冷汗涔涔,她敢欺负沈清辞,却绝对不敢明着对抗皇帝和吴添禄。她连忙躬身道:“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吴总管明鉴,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也得懂分寸,知进退。”吴添禄冷冷道,“查验丧仪?咱家看这永寿宫布置得并无不妥。至于其他……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都退下吧!”
他最后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李嬷嬷和那群嬷嬷太监面面相觑,终究不敢再违逆,灰溜溜地行礼退了出去,那两个淑太妃宫里的宫女也默默跟着走了。
殿内终于再次恢复安静。
云苓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
沈清辞也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她看向吴添禄,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总管大人解围。”
吴添禄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恭谨无波的表情:“小主受惊了。奴才也只是恰巧路过,听闻喧哗,过来看看。”他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沈清辞依旧紧握的袖口和那本被云苓紧紧抱着的医案,缓缓道:“这宫里,风浪总是难免的。小主如今身在浪尖,更需谨言慎行,握紧手中能握住的,等待风平浪静之时。”
他这话意有所指,既提醒她处境危险,又暗示她手中掌握的线索(账册、清单)至关重要,需耐心等待时机。
“臣妾谨记总管教诲。”沈清辞颔首。
吴添禄点点头:“那奴才就不打扰小主静养了。”他行礼告退,走到门口,又似想起什么,回头状似无意地低声道:“对了,陛下让咱家传句话,北苑那口废井……年久失修,井壁塌陷了一块,已命工部派人彻底封填了,以免再有不知轻重的人失足跌落。”
井……封填了?
沈清辞心中猛地一沉!陛下这是彻底断了她这条线,还是……在告诉她,那条线索已经安全,无需再担忧?亦或是……工部封井时,发现了什么别的东西?
吴添禄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
沈清辞站在原地,回味着吴添禄最后那句话,心中波澜再起。
井被封了。 是彻底结束,还是风暴前最后的平静?
她隐隐感觉到,一张更大的网,正在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收拢。而她自己,既是网中的猎物,也可能……是执网者等待的那颗棋子。
夜色,再次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