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隋军秣兵厉马,开始调派人手,准备整顿皖南、海陵兵马之时。
【江淮历阳,杜伏威军寨】
与郓城隋军大营的从容有序相比,历阳杜伏威的帅府内,却是一片愁云惨淡,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大厅之内,灯火通明,却照不亮众人脸上的阴霾。
杜伏威高踞主位,眉头紧锁,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
他的结拜兄弟、副帅辅公祏坐在下首,面色同样凝重。
再往下,则是杜伏威麾下的一众重要将领和文官谋士,二三十人济济一堂,却无人喧哗,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杯盏碰撞的轻响。
左才相和王薄也坐在角落,低着头,如同惊弓之鸟,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他们的存在,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示,提醒着在座众人隋军的可怕。
“都说说吧!”
杜伏威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眼下这局面,该如何应对?汪华降了,臧君相降了,如今连沈法兴那老滑头也派使者去了郓城!咱们历阳,已然是三面受敌!是战,是降,还是另寻他路?今日必须有个章程!”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将领猛地站起,他是杜伏威的族弟杜宏,性情暴烈,主战派的急先锋。
他挥舞着拳头,声如洪钟:“大哥!有什么好议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江淮子弟,什么时候怕过谁?他李靖有火器,咱们有长江天险!有坚城利炮!还有十几万敢拼命的弟兄!大不了鱼死网破!想让我们像汪华、臧君相那样摇尾乞怜,门都没有!俺杜宏第一个不答应!”
“对!杜将军说得对!”
“跟他们拼了!”
“咱们也不是泥捏的!”
几名同样主战的将领纷纷附和,群情激昂,似乎想用声音驱散心中的恐惧。
“拼?拿什么拼?”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军中一位年长的文官,名叫陈子祥,他曾是隋朝小吏,因不满贪腐才投了杜伏威,素来以冷静多智着称。
他缓缓站起,目光扫过杜宏等主战派,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杜将军勇武可嘉,然可知左才相黄家岭之败?半日!仅仅半日!数万大军土崩瓦解!我军虽众,可能比左才相多撑几日?一天?两天?届时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将军可以一死了之,这历阳城十数万军民又当如何?他们的性命,难道就是将军逞一时之勇的赌注吗?”
这话如同冷水浇头,让主战派的气焰为之一窒。
杜宏涨红了脸,怒视陈子祥:“你……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未战先怯,岂是大丈夫所为!”
“大丈夫?”
陈子祥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嘲讽道:“逞匹夫之勇,置万千生灵于不顾,便是大丈夫?陈某看来,不过是莽夫耳!”
“你!”杜宏气得须发戟张,几乎要拔刀相向。
“够了!”
杜伏威低喝一声,制止了即将升级的冲突,目光投向陈子祥,询问道:“那依陈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陈子祥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大帅,恕我直言,如今大势已去。隋帝杨勇,虽出身……呃,然观其行事,诛朱粲以正人道,善战后以安民心,招抚汪、臧以示宽仁,绝非暴虐无道之君。其势已成,如日中天,不可逆转。为将士性命计,为历阳百姓计,不如……不如效仿汪华,主动归顺,尚可保全富贵,善始善终。若待兵临城下,恐悔之晚矣!”
他终于说出了“归顺”二字,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投降?绝不可能!”
杜宏再次跳了起来,大声道:“我杜宏宁死不降!”
“对!不降!”
“大不了战死沙场!”
主战派再次鼓噪起来。
而另有一部分人,主要是些文官和地方豪绅出身的将领,则面露思索之色,显然被陈子祥的话触动。
有人低声道:“陈先生所言,未必没有道理……”
“是啊,硬抗下去,终究是死路一条啊……”
“看看左才相的下场……”
就在这时,一个角落里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出自一个掌管钱粮的小头目:“大帅……或许……或许我们可以派人去和隋军谈谈……不一定要投降,看看能不能……能不能划江而治?或者……让他们承认我们的地位,我们……我们向他们称臣纳贡也行啊……”
这话一出,不仅主战派嗤之以鼻,连主降派的陈子祥都摇了摇头。
杜宏更是直接嗤笑道:“划江而治?称臣纳贡?你当那杨勇和李靖是三岁孩童吗?如今他们胜券在握,凭什么跟你谈条件?简直是痴人说梦!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那小头目被说得面红耳赤,讪讪地低下了头。
厅内顿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三派:主战、主降,以及少数心存幻想、想和谈但被现实无情嘲笑的中间派。
三方各执一词,争吵得越来越厉害,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主战派斥主降派贪生怕死,没有骨气;
主降派骂主战派不顾大局,拉着大家一起陪葬;
中间派则左右为难,插不上话。
场面混乱不堪,甚至有人开始拍桌子对骂,昔日称兄道弟的场面荡然无存。
杜伏威看着眼前这乱成一团的景象,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阵阵心烦意乱,头疼欲裂。
他何尝不想拼死一战?
男儿立于天地间,岂能轻易向人低头?
但陈子祥的话又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十几万弟兄的性命,历阳一城的百姓……这个责任和担子太重了。
可若是投降,他又实在不甘心,奋斗多年的事业就此付诸东流,而且杨勇会真的善待自己吗?
汪华、臧君相的例子固然有,但谁知道是不是诱饵?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辅公祏。
辅公祏感受到杜伏威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双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
他在军中素有威望,争吵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诸位兄弟!请听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