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在寅时末响起,急促却克制。
“林道友在吗?”是石猛的声音。
凌栖迟坐起来,整理了一下,拉开门帘:“石前辈?”
石猛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个油纸包。他朝帐篷里瞥了一眼,笑呵呵地说:“没打扰吧?今天多亏了你那三张符,不然咱们这队人真要折在外头。赵前辈让我给你送点东西。”
他说着把油纸包递过来。
凌栖迟接过,打开一看,是几块还冒着热气的肉饼,旁边还有一小坛灵酒。
“这……”
“别推辞,应该的。”石猛摆摆手,却没走,反而压低声音,“林道友,你那符……真是从老修士摊上淘的?”
来了。
凌栖迟心里有数,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是、是啊……”
“啧,我看不像。”石猛眯起眼,“那符纸虽然品相寒碜,但里头那点纯阳之气精纯得很,可不是随便哪个老修士能画出来的。林道友要是有门路,不妨透个底——咱们百里策公子最近正缺这方面的人才,报酬绝对丰厚。”
凌栖迟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半晌才小声说:“我、我其实也不太懂……就是以前在一个古洞里捡了本破册子,里头记了几种偏门符的画法。那三张净秽符就是照着画的,但材料不够,画得也丑……”
“古洞?”石猛眼睛一亮,“在哪儿?”
“早就塌了。”凌栖迟摇头,“我那时才练气期,误打误撞进去的,出来没多久山就崩了。”
石猛露出惋惜的表情,但很快又笑起来:“无妨无妨。林道友既然有这份天赋,何必在外头当散修吃苦?不如跟咱们公子干,别的不说,至少材料管够,你想画什么符都行。”
凌栖迟做出心动的样子,又带着几分怯意:“可、可我修为低,符也画得不好……”
“修为可以慢慢提,符画得好不好,得试过才知道。”石猛从怀里摸出一块浅蓝色玉牌,塞到她手里,“这是策公子麾下客卿的临时令牌,拿着它,明日辰时去营地东侧的‘听涛阁’报到。那里有专门的符师考核,过了就是自己人,待遇翻倍。”
凌栖迟捏着玉牌,指尖能感觉到温润的灵光。
“那……考核难吗?”
“不难。”石猛拍拍她肩膀,“就是画几张基础符,再问问你对星力秽气的看法——今天你采的那些样本,最好也带上。策公子对这事儿很上心。”
说完,他转身走了。
凌栖迟回到帐篷,关好门帘,盯着手里的玉牌。
浅蓝色,正面刻着浪涛纹,背面是个“策”字。玉质普通,但里头嵌了微小的识别阵法,做不了假。
计划推进得比预想顺利。
她收起玉牌,打开油纸包,拿起一块肉饼咬了一口。饼是灵麦做的,夹着星渊特产的岩羊肉,香气扑鼻。灵酒也是好酒,入口清冽,带着星力浸润过的微凉感。
吃饱喝足,她开始准备明天要带的东西。
三只玉瓶肯定要带,那是证明污染存在的直接证据。染血的布料不能带,太敏感。星盘和记录玉简要带,显示她确实认真做了测绘。
至于“符道天赋”……
她从储物袋里翻出几沓空白符纸和一支半旧的符笔。这些都是提前备好的散修标配,品相普通,刚好符合“捡到古册自学”的人设。
然后她坐下来,开始画符。
不是净秽符,那玩意儿太扎眼。她画的是最基础的“清心符”、“避煞符”、“护身符”,笔法刻意模仿生手——线条歪斜,灵力灌注不均匀,十张里只有两三张能成。
画到第十二张时,她停笔,拿起一张成品的护身符看了看。
勉强能用,但效果只有正常护身符的一半。
够了。
她把这些符收好,又整理了一遍说辞,这才躺下休息。
一夜无话。
次日辰时,凌栖迟准时出现在听涛阁。
这是座三层小楼,建在营地东侧的高地上,背靠一片星力相对稳定的山壁。楼前立着两名守卫,都是筑基后期修为,见她出示玉牌,便放她进去。
一楼是厅堂,摆了十几张桌椅,已经有七八个修士坐在那儿等着。有符师,有阵法师,还有个穿着丹师袍的老者。众人互相打量,眼神里都带着审视。
凌栖迟找了个角落坐下,低头玩衣角。
等了约莫一炷香,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中年文士走下来,面白无须,眼神温和,但气息沉稳如山。
金丹中期。
“诸位久等了。”文士走到主位前,微微一笑,“在下百里文,奉策公子之命主持今日的考核。规矩简单:符师画三张指定符箓,阵法师布置一个小型阵法,丹师炼一炉基础丹药。通过者留下,未通过者也有辛苦费。”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众人,在凌栖迟脸上多停了一瞬。
“符师先来。”百里文从袖中取出三张符样,“清心符、避煞符、护身符,各一张。材料自备,时限半炷香。”
凌栖迟跟着另外两个符师走到旁边的长案前。
她铺开符纸,拿起符笔,深吸一口气,开始画。
手要抖,但不能抖得太假。线条要歪,但不能歪到不成形。灵力灌注要时强时弱,制造出“控制不稳”的效果。
第一张清心符,画到一半灵力突然断了一下,符纸“嗤”地烧掉一角。
她“哎呀”一声,慌忙换纸重画。
第二张避煞符顺利些,但成符后灵光黯淡,效果估计只有正常的三成。
第三张护身符最吃力,她额头冒汗,画完最后一笔时差点虚脱,扶着案角才站稳。
半炷香到。
百里文走过来,依次检查三人的符箓。
前两个符师的作品中规中矩,灵光饱满,线条流畅。轮到凌栖迟时,他拿起那张护身符看了看,又瞥了眼她苍白的脸色。
“初学者?”他问。
“是、是自学……”凌栖迟低头。
“笔法生涩,但灵力特质很纯。”百里文把符箓放回案上,“尤其是火行灵力的精纯度,远超寻常筑基修士。你灵根是火属?”
“单火灵根。”凌栖迟小声道,“但资质普通……”
百里文不置可否,转身对另外两个符师说:“二位通过了,去二楼登记吧。”等那两人上楼,他才看向凌栖迟,“你符道基础太差,但灵力特质难得。策公子最近需要一批能抵御星力秽气的特殊符箓,你可愿试试?”
凌栖迟愣住:“我、我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百里文笑了笑,“石猛说你昨日用了三张自制的净秽符,效果不错。把那符的画法演示一遍,若是能成,就算你通过。”
凌栖迟心里明镜似的。
这才是真正的考核——看她是不是真有对付秽气的手段。
她从储物袋里取出符纸符笔,又摸出一小瓶特制的朱砂(掺了微量丹火灰烬)。铺纸,研砂,提笔。
这一次她没再藏拙。
笔尖落纸,灵力如溪流般缓缓注入,线条平稳流畅,每一转折都暗合阳火生克之理。半盏茶后,一张品相完好的净秽符成型,符纸表面流转着淡淡的金红色光晕。
百里文眼睛一亮。
他接过符箓,指尖注入一丝灵力。符纸瞬间亮起,散发出温和的纯阳气息,周围的星力都被微微斥开。
“好符!”他赞道,“虽只是二阶符箓,但其中阳火精纯,对秽气的克制效果怕是能媲美三阶。林道友,你这手符艺,师承何处?”
“真是自学的……”凌栖迟苦笑,“那古册里就记了三种符,这是最难的一种。我练了三年才勉强能成,十张里最多成一张。”
“无妨,能成就行。”百里文收起符箓,“你通过了。从今日起,你就是策公子麾下的客卿符师,月俸五十灵石,材料由公中供应。另外——”他顿了顿,“公子想见你。”
凌栖迟心头一跳,面上却露出惶恐:“策、策公子要见我?”
“不必紧张。”百里文转身引路,“公子对星力秽气的事很上心,你昨日采集的样本和今日这净秽符,都是关键线索。随我来吧。”
两人登上三楼。
这一层很安静,只有两间静室。百里文走到靠里那间门前,恭敬道:“公子,人带来了。”
“进。”里面传来温和的男声。
门自动打开。
静室不大,陈设简洁。靠窗摆着一张书案,案后坐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穿着浅蓝长衫,面容清俊,气质儒雅。他手里拿着块玉简正在查看,见两人进来,便放下玉简,抬眼看来。
凌栖迟立刻感觉到一股温和但浩瀚的神识扫过全身。
像春风拂面,不带侵略性,却什么都藏不住。
好在她早有准备,千幻面运转到极致,修为、骨龄、灵力波动全都伪装得天衣无缝。就连丹田里那簇极品火灵根,都被她用秘法模拟成普通的单火灵根。
“你就是林七?”百里策开口,声音和煦。
“是、是。”凌栖迟低头行礼。
“坐。”百里策指了指书案对面的椅子,“文叔说你制的净秽符效果独特,可否让我一观?”
凌栖迟依言坐下,百里文将那符箓递过去。
百里策接过符,指尖在符纸上轻轻一抚。金红灵光流转,纯阳气息弥漫开来。他眼中闪过讶异,沉吟片刻,问道:“这符中的阳火之气精纯异常,可是用了什么特殊灵材?”
“就是普通朱砂,加了一点……赤阳石粉。”凌栖迟编道,“那古册里是这么写的。”
“赤阳石粉?”百里策若有所思,“此物确实有纯阳之效,但杂质太多,寻常符师很难提炼到这般精纯。林道友在提炼一道上,颇有天赋。”
凌栖迟低头不说话。
百里策也不追问,转而道:“听说你昨日随赵阔的队伍出任务,采集了一些被秽气污染的样本?”
“是。”凌栖迟从储物袋里取出那三只玉瓶,小心放在书案上,“就是这些。”
百里策打开第一只玉瓶,看到里头那点蠕动的暗红秽迹时,眉头微皱。他取出一块空白玉片,倒出秽迹,又滴了一滴自己的血上去。
反应和凌栖迟昨日试验时一模一样。
“蚀灵幽咒……”百里策盯着被吸干的血液,声音沉了下来,“虽然变种了,但核心没变。文叔,你看。”
百里文凑过去看了片刻,脸色也变得难看:“确实是蚀灵幽咒的变种。此术阴毒,专吸生灵精血壮大自身,一旦扩散开来,整个碎星渊都要遭殃。”
“不止碎星渊。”百里策合上玉瓶,“星纹琥珀是炼制九转涤魔丹的关键药引,若是源头被污染,前线丹药供应就要断。到时候魔气反扑,生灵涂炭。”
静室里一时沉默。
凌栖迟低着头,心里却在快速盘算。百里策知道蚀灵幽咒,也知道前线丹药的事,看来流云宗那边的困境他已经有所耳闻。这是个机会。
“公子。”她小声开口,“我有个想法。”
“说。”
“这秽气虽然厉害,但它怕纯阳之火。我那净秽符效果有限,是因为材料普通。若是能弄到更好的阳属性灵材,比如……千年赤阳石心,或者地火精魄,说不定能画出更强力的符箓,暂时压制甚至净化小范围的秽气。”
百里策抬眼看她:“你会画?”
“古册里记了一种‘阳炎破秽符’,说是专克阴邪秽物。但我没试过,因为缺主材……”凌栖迟声音越来越小。
百里策和百里文对视一眼。
“你需要什么材料,列个单子。”百里策拍板,“只要能解决秽气问题,资源不是问题。另外——”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枚深蓝色玉牌,递给凌栖迟,“这是客卿长老的令牌,权限更高,可以查阅公中部分典籍,也能调用一些特殊资源。你拿着,尽快把阳炎破秽符弄出来。”
凌栖迟双手接过玉牌,心头微喜。
第一步成了。
“还有一事。”百里策又道,“你既对秽气有研究,可愿参与下一次对‘狂乱星涡’的探查行动?那里是秽气最浓的区域,也是星纹琥珀的主产地。我们需要弄清楚秽气的源头究竟是什么,才能彻底解决。”
凌栖迟毫不犹豫地点头:“愿、愿意!”
“好。”百里策微笑,“三日后辰时,听涛阁集合。此次行动由文叔带队,你随行,专门负责应对秽气。若能立功,另有重赏。”
“谢公子!”
从听涛阁出来时,凌栖迟怀里多了枚长老令牌,还有一张可以随时支取材料的玉符。
她回到帐篷,设好隔绝阵法,这才长舒一口气。
计划推进顺利。
接下来三天,她得好好准备。阳炎破秽符要画,但不是真画——她得弄出个“半成品”,效果足够引起重视,但又不能太完美,得留出改进空间。
更重要的是,得把碎星渊的情报送出去。
她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枚空白玉简,神识沉入,开始加密记录:
一、确认蚀灵幽咒变种污染星力,已渗透星纹琥珀源头。
二、百里家内部分裂,百里策可用,百里骁疑似被渗透。
三、闻厌受伤,但仍在活动,方向为狂乱星涡。
四、三日后将参与深入探查,届时再报。
记录完毕,她取出百里策给的那枚长老令牌。令牌背面有个微小的传送阵纹,是百里家内部传讯用的,虽然慢,但安全。
她支付了十块灵石的传送费,将玉简放入阵纹。
灵光一闪,玉简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