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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屋的门在闻厌身后合拢,将那几道简单却锋锐的剑痕隔绝在内,也暂时拦了屋外愈发浓稠的黑暗与窥伺感。屋内无灯烛,仅门窗缝隙渗进些微天光,勉强照见四壁斑驳,还裹着股陈腐木料混着湿土的气息,呛得人鼻腔发紧。

穆青把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了布团的程二扔在靠里的墙角,自己一屁股坐地,撩起裤腿查看伤口——昨夜被石桌利齿划开的口子还泛着红,一碰就疼得他龇牙咧嘴倒抽冷气:“这鬼地方,比宗门后山的妖兽还难缠。妖兽好歹看得见摸得着,这玩意儿……”他朝门外扬了扬下巴,“净玩些阴损勾当!”

凌栖迟没接他的话头,指尖弹出一缕微弱火焰,悬在半空。橘红色火光照亮不大的石屋,也驱散了些绕着脚踝转的阴寒。她看向闻厌,传音道:“你这剑障,能撑多久?”

“若无持续冲击,至天明无虞。”闻厌的传音依旧简净。他盘膝坐下,长剑横于膝上,闭目调息,周身剑气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稍有异动便能即刻发难。

“但愿如此。”凌栖迟心下却不甚乐观。她走到窗边,拨开破旧窗布的缝隙向外望——血月悬在墨色天幕上,把惨淡光辉洒在荒坟似的寮舍区,那些僵硬的书生身影在远处飘来荡去,活像失了魂的孤鬼。

寂静没撑多久。约莫一炷香后,一阵迟疑的脚步声停在石屋门外。

“笃、笃。”

敲门声不重,却清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门外传来个年轻男子斯文的声音:“里面的兄台,可否行个方便?小生与李师兄约好今夜探讨经义,久候不至,不知几位兄台可曾见过他?”

屋内落针可闻。穆青下意识要张嘴,被赵老一眼瞪回去,嘴唇抿得紧紧的。凌栖迟屏住呼吸,对众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门外等了片刻没见回应,那声音添了几分困惑与焦急:“兄台?若李师兄不在贵处,可否告知他去往何处?明日便要考经义,小生心中实在难安……”

依旧是死寂。又过了会儿,脚步声才悻悻离去。

穆青刚松口气,另一个方向又响起老迈的声音,带着哭腔:“夫子……夫子去哪儿了?老朽这心中疑问,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啊……里面的后生,可知道夫子下落?”

众人仍不作声,仿佛屋内空无一人。凌栖迟眉峰蹙起——这种软刀子磨人的滋味,比直接动手还让人窝火。她索性不再被动等着,双手疾速掐诀,精纯丹火自指尖涌出来,却没肆意燃烧,反倒像织网的灵蛇,在门扉与窗棂上蜿蜒游走,勾出一道道繁复又灼热的灵纹。

“凝!”灵纹骤然亮了亮,随即隐没,一股灼热气息像无形壁障,裹住了石屋所有出入口。

“一个小玩意儿。”凌栖迟对看过来的几人解释,“含我一丝火焰真意,不伤活物,但阴邪之物碰着,便会如遭火灼,权当打个‘谢绝来访’的标记。”

这一运转灵力,她察觉不对。此地灵气不仅异常稀薄,还带着滞涩的污染感,更让她心惊的是——她刚将一丝灵气纳入体内,周围环境的某种“支撑感”竟弱了几分。那变化极细微,若非她神识敏锐,几乎察觉不到。

凌栖迟看向闻厌,传音道:“不对劲!这里的灵气有问题,而且……我们吸收灵气,好像在让这鬼地方变‘虚’?就像抽走了撑着它的根基。”

闻厌闻言细加感知,常年与剑心共鸣的灵力感知,捕捉到了微妙的流逝。他传音回应,语气带着洞察:“幻境非无根之木。此间怨魂、景象,都需能量维系。这灵气,便是它们的‘养料’。我们吸纳,便是与它们争食,自然能弱其形。”

凌栖迟眼中闪过明悟与狠色,对穆青和赵老低声道:“别坐着,运转基础心法,能吸多少灵气便吸多少,看最后能熬出什么结果。”

穆青虽不明所以,却信凌栖迟的判断,当即盘膝坐好,运转功法。赵老也没多问,默默跟着运气。

四人像四个无声的漩涡,开始疯狂攫取石屋及周围的稀薄灵气。就在这时,角落里的程二忽然发出声压抑的闷哼。凌栖迟敏锐转头,见他身体不自然地轻颤,那稀薄灵气竟像被什么牵引着,丝丝缕缕往他体内钻!程二额角青筋暴起,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嗬嗬”怪响,眼神在怨毒与诡异的享受间来回切换。

“还想偷食?”凌栖迟眼神一冷,并指如剑隔空一点,一道精准的灵力击在程二颈侧穴道。他身体一僵,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为防万一,凌栖迟又从储物戒里取了几面巴掌大的阵旗,手法娴熟地在程二周围布下小型隔绝灵阵。阵旗微光一闪,织出道无形屏障,彻底断了他与外界灵气的联系。

“这下安稳了。”凌栖迟拍了拍手,“想靠他‘补力’?门都没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走水了!快跑啊!走水了——!”

凄厉的呼喊声陡然从屋外炸响,还混着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一股浓烈刺鼻的焦糊味透过门窗缝隙钻进来!穆青惊得跳起来,盯着窗外跳动的赤红火光与扭曲热浪:“真着火了?!”

“稳住!”凌栖迟厉声喝止,自己也被那逼真幻象搅得心头烦恶,却强压下去,“凝神静气!这火越旺,说明它们越急!我们吸我们的,看谁耗得过谁!”

她不再靠外物支撑,紧闭双目全力运转功法,与那扰人心神的幻象对抗。闻厌周身剑气自然流转,把外界干扰压到最低。穆青和赵老也咬牙跟上,额角渗出细汗。

随着灵气被四人更高效地抽走,奇异的事发生了——窗外火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凄厉呼救声变得断断续续、扭曲失真,最后只剩些含着怨恨的嘶吼,在远处打转。

“有戏!”凌栖迟精神一振,“这地方就是个空架子,全靠这点灵气撑场面!加把劲,把它吸干!”

漫长黑夜在无声拉锯中缓缓过去。当第一缕熹微晨光艰难穿透黑暗洒下来时,屋外那令人不适的窥伺感与怨念气息,终于像潮水般退了。

闻厌率先起身,撤去门上剑障。众人推门而出,眼前景象让所有人心头一沉——不远处空地上,密密麻麻围着群书生。他们不再像昨夜那般飘忽,反倒像被抽了提线的木偶,姿态僵硬地站着,眼神空洞,齐刷刷盯着圈子中央。

那里躺着具尸体,是昨日与他们一同进戏场的散修。奇怪的是,昨日竟无一人认出他的修士身份——此刻天色亮了,才看清他穿的青衫虽与周围书生无异,腰间却悬着个储物袋,指间还套着枚储物戒。

“铛——”

悠远沉闷的钟声从山坳深处传来,像道不可抗拒的指令。那些僵硬的书生齐齐一震,随即迈着呆板统一的步伐转身,朝考场方向涌去,对地上尸体视若无睹。

凌栖迟几人上前,警惕地检查尸体。死者面色青灰,双目圆睁,瞳孔里还留着不甘。身上没明显外伤,可周身灵力涓滴不剩,魂魄气息也散得干干净净,像被什么东西彻底吸干了。

“是昨晚死的。”闻厌蹲下身,指尖拂过尸体冰冷的皮肤,“灵力被强行抽空,魂魄……也遭吞噬。”

凌栖迟目光落在那枚储物戒上,试着用神识探查,发现上面留着道极微弱、快消散的神魂印记。她小心探入神识轻轻一冲,印记便碎了。

戒指空间不大,里面只有几块下品灵石、些普通疗伤丹药,还有枚藏在角落的白色玉简。凌栖迟取出玉简,将神识沉进去。

玉简里的信息断断续续,满是绝望与疯狂,是那散修临死前留下的最后记录:

“十年,又是十年。每日考校,作诗,经义……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张兄……张兄被它们缠上了!就因他答了句‘不知’!它们一拥而上……吸干了他的魂!占了他的皮囊!我亲眼见张其对我笑……那不是他!”

“不能说话!绝不能与它们说话!它们是饿鬼!盯着我们的灵力,我们的魂魄。”

“烧掉,烧掉这一切!为何每次刚点燃,天就降下那该死的血雨?这雨是它们的帮凶!”

“最后一次了,我用符咒裹了护身法衣,若能引来真的雷罚天火……若不能,后来者,小心那能言语的夫子,他不是人。”

记录到这儿戛然而止。凌栖迟放下玉简,深吸口清晨的冷空气,递给闻厌等人传阅。

信息量不小,也印证了他们的些猜测。“不能与除夫子外的‘人’搭话;血雨克火;还有,这里或许有时间循环,这循环,已磨没了不少像他这样的修士。”

凌栖迟总结着,目光扫过程二,又转向考场方向,“突破口该在那老夫子身上。”

今日考的是“经义”。

石桌上的书卷刚铺开,凌栖迟就觉不对劲——那些书页上的字,竟在慢慢蠕动,原本的“仁义礼智信”,眨眼间就变了几个笔画,成了“食人饮血乐”。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字迹又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作答需依本心,若心有杂念,字便会显恶。”

老夫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手里的戒尺不知何时缠上了几根黑发,随风轻轻飘动,“若写出悖逆经义之语,总会有惩戒。”

闻厌指尖剑气微动,扫过书页,那些蠕动的字迹定住,露出底下真实的经文。他传音给凌栖迟:“书页被怨力裹着,会诱导人写错字,用灵力扫过就能看清真相。”

凌栖迟依言而行,灵力拂过书页,果然再没出现字迹变换的情况。可旁边的穆青就没这么幸运了,他盯着“君子不夺人所好”那句,越看越觉得别扭,笔下竟鬼使神差地写成了“君子不夺……便抢之”,刚落下最后一笔,石桌突然震动,桌面裂开细缝,一股阴气顺着笔尖缠上他的手。

“不好!”赵老眼疾手快的扯开穆青的手腕,自己的指尖却被阴气扫到,立刻起了层青黑色的冻疮。他悄悄运转灵力压制寒气。

凌栖迟瞥见赵老的手,摸出块小的暖玉递过去:“含在嘴里,能驱寒。”赵老接过,低声道了句“多谢”,刚把暖玉含入口中,就听角落里传来“嗬嗬”的怪响——是程二。

程二被捆在墙角,嘴里还塞着布团,可不知何时,他竟用鼻子蹭到了石桌底下的一缕阴气。此刻他正瞪着穆青,眼神里满是恶意,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响,像是在引诱穆青再写错几个字。

“别理他。”凌栖迟冷冷地扫了程二一眼,弹出一道灵力,打在他眉心,程二身体一僵,眼神涣散,再也发不出声音。

穆青攥紧了笔,深吸一口气,重新落笔。这次他格外小心,每写一个字就用灵力扫一遍,生怕再被书页上的怨力诱导。

闻厌在一旁看着,见他笔尖不稳,用剑气在他卷面边缘划了道细痕——那剑气带着安神的效果,穆青顿时觉得心神安定了不少。

等所有人都答完,老夫子挨个检查。他看到赵老手上的冻疮时,嘴角上扬,像是在笑:“护人虽善,却也犯了‘分心’之忌,下次再护,便让你与此融为一体。”

赵老没说话,只是默默垂下了手。

轮到凌栖迟和闻厌时,老夫子看了又看:“尔等二人,资质上佳,心性尚可。随老夫至讲经堂,另有赏赐。”

凌栖迟转身跟上,临走顺手塞了几张清心符给穆青和赵老,传音叮嘱:“看好程二,无论如何,别跟任何东西搭腔。”

穆青重重拍了下自己的嘴,示意明白。

安排妥当,凌栖迟与闻厌交换个眼神,跟着提灯的老夫子,再次走向山坳深处那座幽暗的讲经堂。

刚踏进门,一股陈腐墨香便扑面而来。堂内光线昏暗,只有老夫子手中灯笼散着惨白的光。刚踏入,凌栖迟怀中那枚黑晶,突然传来阵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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