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岩新当天白天还有事情,便和染清改成了晚上见面。女孩,收拾收拾和老头说了一声便出了柳园。
暮色是从巷口那棵百年老槐树的枝桠间漫过来的,墨蓝色的天绒一点点往下沉,把青石板路染成深黛色,连带着墙根下丛生的麦冬草,都笼上了层朦胧的暖光。
染清停稳银灰色轿车时,车灯在巷壁上投下两道斜长的光带,刚熄灭引擎,就见槐树下的老张头快步迎了上来。
他手里攥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胶鞋踩过路面的积水,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走近了,染清才看清他鬓角又添了些白霜,手里的信封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
“染小姐,可算等着你了。”
老张头的声音压得略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
看着面前的男人,女孩有些疑惑,他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可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
张老头似乎是看出了女孩的疑惑,
“是岩律师让我来接你的,你叫我老张头就行了。”
“岩律师在听松包厢候着,刚还发消息问你到没到。
他说这次有硬线索,特意选了这儿,你母亲生前不就爱来这儿吃口清淡的嘛,说这儿说话踏实。”
染清听到他的话瞬间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岩新说的张叔,之前张叔也一直在他身边,为了母亲的事情忙里忙外的。
染清抬手按了按眉心,指尖触到皮肤时,还能感觉到她在柳园房间里空调留下的凉意。
她刚在书房里泡了一下午,帆布包里塞得满满当当,最上面是摊开的《内科学》第八版,书页间夹着密密麻麻的便签纸,记着心梗抢救的关键时间节点,
中间是母亲的病历复印件,边角被反复翻看得起了卷,最底下压着个磨旧的笔记本,封面上是母亲生前写的“小染的医学笔记”。
母亲生前,在她还没出生时,就想了让她学医。
“张叔,让您等久了。”
染清的声音轻缓,伸手接过信封时,指尖碰到老张头的手,才发现他的手竟有些凉。
她知道,老张头比谁都盼着查清楚母亲的事,当年母亲在社区做健康科普,老张头的老伴突发高血压,还是母亲背着人跑了两站地找的急救车,这份情,老张头记了好些年。
信封里是岩新提前整理好的材料,染清随手翻了两页,打印得规整的诊疗记录摘要上,有几处用红笔圈画的痕迹,最显眼的一处写着“护理记录笔迹存疑”。
她的心轻轻颤了一下,把信封小心塞进帆布包,跟着老张头往巷深处走。
“静云轩”的朱红大门就藏在老宅院的拐角处,门楣上挂着两盏走马灯,暖黄的光透过镂空的花纹洒出来,在地上映出细碎的光影。
门童穿着藏青短褂,见了老张头立刻笑着迎上来:“张叔,岩律师在二楼‘听松’包厢,特意吩咐说您来了直接引上去。”
染清跟着往里走,鼻腔里瞬间漫开熟悉的香气,是陈皮和龙井混在一起的味道,母亲生前总爱点一壶这里的陈皮龙井,说喝着暖胃。
后来老头小时候给她泡过很多次,这个味道让她有些久久不能忘怀。
穿过栽着芭蕉的庭院时,几片宽大的蕉叶被晚风拂动,擦过她的手臂,像极了小时候老头牵着她的手走过这里时,指尖的温度。
木质楼梯铺着暗红色的地毯,踩上去没半点声响。染清的脚步放得极轻,心里却渐渐泛起波澜自母亲十九年前因“急性心梗”去世,她还是第一次再来这里。
离“听松”包厢还有三步远,里头传出来的说话声顺着雕花门缝飘了出来。
先是岩新沉稳的嗓音,说着“那笔材料还得再核对一遍”,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尾音微微上挑,像是不管说什么都带着三分笃定。
染清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帆布包差点从手里滑下去。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老张头没察觉她的异样,伸手就去推包厢门。门轴“吱呀”一声轻响,暖黄的灯光裹着茶香瞬间涌了出来,
染清下意识地抬眼,正好撞进程砚秦看过来的目光里。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深灰色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块低调的黑色运动腕表,表盘在灯光下泛着细光。
手里捏着只白瓷茶杯,杯沿沾着点茶渍,杯中琥珀色的茶汤晃了晃,沿着杯壁留下浅淡的水痕。
他的头发打理得整齐,额前的碎发被灯光照得有些透亮,看向她时,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像是半点不意外会在这里撞见她。
对面坐着的岩新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起身时西装的衣角轻轻晃动。
他穿一身熨帖的深灰西装,领带打得规整,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染清身上时,瞬间柔和了下来,
“小染,来了?快坐。路上没堵车吧?”
老张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僵住,他顺着岩新的目光回头看了看染清,又看看包厢里的程砚秦,
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双手在身前搓了搓,干笑着打圆场,
他也是刚刚知道岩新说的包间里还有一人,他们俩也只是一直发信息聊天,他并不知道突然出现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程、程先生也在啊,真是巧,太巧了。我还以为就岩律师等着呢,没想到程先生也在。”
他只知道岩新是帮染清查母亲死因的律师,却没料到会有其他客人,更没料到是程砚秦,
上次在医院门口碰到过一次,他记得这是个气场很强的商界人士。
程砚秦没起身,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染清帆布包露出的《内科学》书脊上,
语气听不出波澜,却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熟稔:“染清,好久不见。”
染清的指尖微微蜷了蜷,指甲掐进了帆布包的带子。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诧异,跟着岩新在旁边的空位坐下。
屁股刚碰到椅子,就闻到了桌上餐碟的香气,清炖鸽子汤的鲜,芦笋炒百合的淡,还有碟桂花糖糕,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
这些菜,都是岩新照着母亲生前的喜好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