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渐渐驶离繁华街区,拐进一条栽满老槐树的僻静小道。
路灯昏黄,将树枝的影子拉得很长,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竟有了几分乡下夜晚的静谧。
染清趴在车窗上张望,陌生的街景让她有些茫然,直到车子停在一扇朱红大门前,门上铜环在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
“柳园”两个字在夜色里隐约可见,笔力遒劲,是柳淼的字迹。
“到了。”柳淼率先推门下了车,转头对司机叮嘱,“
把后备箱的行李搬进来,轻着点,里面有姑娘家的零碎物件。”
染清跟着起身,目光落在后备箱那几个旧帆布包上,那是她从程家收拾出来的全部家当,其中一个小布包里,藏着她在那次捡漏买到的龙葵草。
当时看到新鲜的龙葵草晒得干爽,就想起柳淼总说这味药清热解毒最管用,小时候常帮他上山采,
便悄悄买了收在行李里,想着总有机会送给师傅,没想到今日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发什么呆?进来吧。”
柳淼打开大门,侧身让她,“都是给你收拾好的地方,别拘谨。”
染清跟着跨进大门,院子里的景象在月光下渐渐清晰。
不算大的院落收拾得雅致,东侧的月季在夜色里敛着花瓣,西侧竹架上的牵牛花早已谢了,只剩藤蔓静静垂着。
最让她心头一暖的是角落,竟有一小块药田,薄荷、金银花的叶子在月光下泛着淡绿的光,熟悉的清香随着晚风飘来,和小时候在乡下药庐旁闻到的一模一样。
“这药田……是您特意种的?”
染清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薄荷的叶子,凉意顺着指尖传来,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
这时司机把行李搬进了东厢房门口,她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从最上面的帆布包里翻出那个小布包,转身跑到柳淼面前,眼里带着点期待:“老头,您快看!”
柳淼低头,看着她手里的布包,染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干燥的龙葵草,叶片完整,还带着淡淡的草药香。“
前阵子我碰巧看到的,便买了下来,想起您总说龙葵草煮水解暑消炎最管用,就买了点收在行李里。
还有一些别的说不定你也能用到,在程家一直没机会给您,现在终于能拿出来了。”
柳淼的目光落在那包龙葵草,还有一堆价格不菲的草药上,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
“你这丫头,还记得我喜欢这个。当年教你认的第一味草药就是龙葵草,你还差点把它和莨菪子弄混,没想到现在还记着。”
“怎么会忘?”
染清把布包递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您当时说,别看它长得不起眼,夏天煮水喝,比什么解暑药都管用。这包晒得特别干,您往后要是觉得热,就抓一把煮水。”
柳淼接过布包,指尖捏了捏草药的质地,语气里满是欣慰:“好,好,我收着。还是你细心,没白教你这么多年认草药。”
两人踩着石板路走到屋内,柳淼推开门,按下墙上的开关,暖黄的灯光瞬间照亮房间。染清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书桌,桌上整整齐齐摆着笔墨纸砚,
桌角那本泛黄的《千金方》手札格外显眼,封面上娘的字迹在灯光下清晰无比,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物件。
旁边立着一个崭新的药柜,每个抽屉都贴着手写的草药名标签,字迹工整,是柳淼的手笔。抽屉旁,还放着一套全新的铜药碾,和娘当年用的款式一模一样。
“老头……”染清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拿起手札,指尖抚过封面的纹路,眼泪忍不住砸在纸页上。
她从没想过,柳淼会为她准备得如此周全,连她没说出口的心思,都一一顾及到了。
柳淼递过一张纸巾,假装不耐烦:“哭什么?多大的人了。”
话虽硬,动作却轻柔,“这药柜、药碾都是新打的,你娘的手札我已经仔细翻晒过,往后你就安安稳稳在这住着,好好准备医师资格考试。”
他从怀里掏出牛皮纸信封,递了过去,“这里面是准考证和京都中医院的实习申请表,你娘当年没完成的医师梦,你得替她圆了。”
染清接过信封,指尖微微颤抖。里面的准考证崭新,申请表上“优先录用中医世家弟子”的备注,是柳淼悄悄为她铺的路。
她抬起头,哽咽着说:“老头,谢谢您。我以前总以为,您就守着乡下的药庐,没想到……”
“没想到我还有点能耐,是吧?”
柳淼打断她,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不护着你护着谁?往后这柳园,就是你的家,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染清用力点头,将手札和信封紧紧抱在怀里。
这时,院外传来敲门声,是柳淼提前安排的厨房师傅送来了晚饭,小米粥还冒着热气,配着她爱吃的凉拌海带丝和刚蒸好的包子,都是小时候在乡下常吃的味道。
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吃饭,柳淼特意把那包龙葵草放在桌边,月光洒在纸包上,泛着柔和的光。
染清喝着温热的小米粥,看着师傅时不时摸一下那包草药,心里的委屈和不安一点点被抚平。
“老头,您怎么突然决定来京都当教授了?”染清忍不住问。
柳淼抬眼看她,放下碗筷:“一是想让更多年轻人知道中医的好,二是……知道你在程家过得不顺心,来京都,也好就近护着你。”
染清的心猛地一热,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低下头,大口喝着粥,不敢再说话,怕一开口就控制不住情绪。
吃完饭,柳淼把那包龙葵草仔细收进厨房的储物架,又帮着染清把行李搬进东厢房,才让她回房休息,自己则收拾了碗筷。
染清坐在书桌前,没有立刻整理行李,而是小心翼翼翻开娘的《千金方》手札。里面的字迹娟秀,夹着几片干枯的金银花,是娘当年做的书签。
她一页页慢慢翻看,娘行医时的叮嘱仿佛就在耳边,“辨药要细,问诊要诚”“医者仁心,不可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