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山林的潮气贴在皮肤上，言古架着龙腾的胳膊走在前头，脚步比来时沉了些。
龙腾半睁着眼，看月光把言古的影子劈成两半。
一半落在自己染血的裤脚，一半浸在路边的草露里，凉得像他后背还没褪尽的黑气。
“你刀上的血没擦干净。”龙腾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龙屿以前也爱用这种宽刃刀，总说砍树比劈柴顺手。”
言古没回头，只是把架着他的手紧了紧。
灵芯跟在后面，听见这话偷偷扯了扯逐风的袖子。
逐风手里还攥着空了的陶瓶，指尖泛白，却还是朝她摇了摇头，有些话，得他们自己说。
阿瑶走在最后，月心石揣在怀里，温温的像块暖玉。
她想起刚才祭坛上那阵强光，想起黑雾散时看见的、石缝里渗出来的血色花纹，忽然觉得眼眶发涩。
她爹当年偷石头时，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走在漫山的月光里，心里又怕又盼……
“前面有个山洞。”言古突然停下，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壁，那里隐在树影里，洞口飘着点白霜。
逐风立刻扶过龙腾，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我去看看有没有野兽。”
灵芯蹲下来帮龙腾理了理衣襟，看见他后腰的黑印又淡了点，松了口气：“再撑撑，等天亮了找些草药，总能好得快些。”
龙腾哼了一声，却没反驳，只是偏头看向言古。
言古正靠在洞口的石头上擦刀，火光映着他的侧脸，下颌线还是绷得紧，可眼神里没了之前的冷意。
龙腾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想说点什么，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打不过言古。
比如他当初跟言古找茬，不过是想替弟弟争口气。
之前之所以能将他重伤，也不过是因为偷袭，再加上他旁边有人，自己凭着一股猛劲。
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硬邦邦的一句：“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不跟你算龙屿的账。”
言古擦刀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等你能站起来，随时。”
洞里的火噼啪响着，阿瑶把月心石放在火边，石头泛着淡淡的光。
灵芯靠在逐风身边，看着火光照着几人的脸，忽然笑了：“以前总听爹爹说，山林里藏着很多故事，没想到我们也成了故事里的人。”
逐风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很轻：“那咱们得把故事写好，别让后来人提起时，只说这里有过怪物。”
龙腾靠在石壁上，听着他们说话，眼皮越来越沉。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看见龙屿举着刀跑过来，喊他“哥，你看我砍了棵大松树”。
又好像看见言古站在不远处，手里的刀映着太阳，亮得晃眼。
“哥，别跟言古打架了。”龙屿的声音在耳边响，“他其实没那么坏。”
龙腾想骂他没骨气，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再睁眼时，火还在烧，言古靠在对面的石壁上，闭着眼，手里还攥着那把卷了刃的刀。
“喂。”龙腾喊他。
言古睁开眼，看过来。
“龙屿的刀，在我家里。”龙腾的声音很轻，“等我好起来，我要拿它杀了你。”
言古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好。”
洞外的风还在吹，火光照着几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再也拆不开的结。
灵芯看着这一幕，偷偷跟逐风咬耳朵：“你看，说不定他们以后不是宿敌呢？”
逐风笑了，捏了捏她的手：“不会的，毕竟隔着一条命在。”
阿瑶看着怀里的月心石，石头的光比刚才亮了些，映得她眼底也亮起来。
她想，等这件事彻底了结，她就把月心石和镇邪石一起埋回祭坛，再给爹娘立个碑，告诉他们，以后再也没有怪物，再也没有人要当祭品了。
天快亮时，龙腾又睡了过去，这次睡得很沉，没再做噩梦。
言古站在洞口，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手里的刀已经擦得干干净净，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想起龙腾说的龙屿的刀，想起灵芯说的“不想让更多人受苦”，忽然觉得心里那片一直紧绷的地方，松了点。
或许，有些账，不一定非要用刀算。
天光大亮时，灵芯采回一捧带着晨露的草药，叶子上还沾着细碎的土粒。
她蹲在龙腾身边，小心翼翼将草药嚼烂，混着些清水敷在他后腰的黑印上。
指尖触到他皮肤时，能明显感觉到那股阴冷的气息又淡了几分。
“这‘还魂草’在山阴处才长，我找了半座山呢。”灵芯擦了擦额角的汗。
抬头时正好对上逐风递来的帕子，他手里还拎着只捆好的山鸡，羽毛沾着露水，一看就是刚捕到的。
阿瑶把月心石重新揣回怀里，石头的温度比昨夜更暖些，贴着心口像揣了团小小的日光。
她走到洞口，看着言古站在晨光里的背影，他手里的刀已经收进鞘中，只露着一点冷硬的鞘口。
风吹起他衣角时，能看见衣摆下沾着的、没来得及拍掉的草屑。
“言古大哥，”阿瑶轻声开口，“你说，我们真能把镇邪石安回祭坛吗？”
言古回头看她，眼底的冷意彻底散了，只剩些柔和的晨光：“能。只要我们一起走。”
这话刚落，洞里忽然传来龙腾的咳嗽声。
他撑着石壁坐起来，后腰的草药还冒着点湿意，却没再皱眉。“我饿了。”
他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没再提“算账”的事。
逐风笑着应下，转身去处理山鸡。
灵芯趁机凑到龙腾身边，小声问：“你是不是不那么恨言古了？”
龙腾面色一冷道：“我只是暂时没力气跟他打。”
话虽如此，他看向言古的眼神，却没了之前的戾气。
言古像是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只是走到洞口，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山林轮廓。
晨光穿过枝叶，在他脚边洒下细碎的光斑，他忽然想起龙屿当年拿着宽刃刀，蹦蹦跳跳跟他说“砍树比劈柴顺手”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阿瑶看着眼前的场景，悄悄摸了摸怀里的月心石，心里忽然踏实起来。
等逐风把烤得喷香的山鸡端过来时，龙腾已经能自己坐直身子。
几人围坐在火堆旁，晨光从洞口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暖得让人心里发甜。
“吃完早饭，我们就去祭坛吧。”言古拿起一块烤得金黄的鸡肉，递到龙腾面前。
龙腾愣了愣，没拒绝，接过鸡肉咬了一大口。含糊间，他低声说了句：“谢了。”
言古挑眉，没说话，却悄悄把自己手里那块肉多的，又推到了他面前。
灵芯和逐风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阿瑶看着他们，也跟着笑起来，怀里的月心石，好像也跟着亮了几分。
洞外的风还在吹，却没了昨夜的凉意，反倒带着些山林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