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触感并不属于阴湿的地下,而是一种粗糙的、带着颗粒感的温热。
那是被正午阳光暴晒了一整天后的柏油路面,在夜晚散发出的余温。
佐藤光的瞳孔在半透明的眼睑下微微收缩。
这股热度顺着指尖传导进她仅剩的感知中,意味着那个总是热血过头的虎杖悠仁,此刻并没有按照既定的悲剧路线坠入地下的幽冥,而是稳稳地站在了涩谷坚实的街道上。
他站住了。
“笨蛋……”佐藤光想笑,但喉咙里只挤出一声类似气泡破裂的轻响。
她没有时间去庆祝这微小的胜利。
身体的虚化正在加速,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橡皮擦一点点擦掉铅笔线条,先是腿部失去了对地面的压迫感,接着是腹腔内的脏器变成了仅仅存在于概念中的轮廓。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意志,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右手食指那一点点仅存的实体上。
在那块布满青苔与硝烟尘埃的石壁角落,还有巴掌大的一块空白。
指尖用力,指甲崩裂。她不在乎。
她在这块粗糙的岩石上,极其缓慢地刮蹭出一个微小的凹槽。
那不是什么复杂的咒纹,而是一个并不完美的圆圈,里面套着更小的圆圈——像是一棵被拦腰截断的古树的横截面。
第十三圈年轮。
在年轮的裂缝处,她深深地刻下了一颗五角星。
那是乙骨忧太七岁那年,在仙台那个破旧公园里埋下糖纸铁盒时,为了记住位置而在旁边树干上刻下的记号。
那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终点信标”。
这是【预言绘卷】在这场赌局中,最后一次物理层面的干涉。
做完这一切,佐藤光的右臂也开始闪烁,像接触不良的全息投影。
与此同时,涩谷站东出口。
雨水顺着乙骨忧太的白色制服下摆滴落,汇入脚边浑浊的积水。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手中的长刀刀尖并未出鞘,而是连同那把黑色的雨伞伞尖一起,轻轻在地面点了三下。
笃,笃,笃。
节奏不快不慢,恰好对应了佐藤光七天前在防空洞里那阵压抑的咳嗽声的间隔。
这是一种确认,也是一种问候。
乙骨缓缓蹲下身,无视了周围纷乱奔逃的人群,修长的手指探入路边的排水沟缝隙。
那里卡着一张被雨水泡得发白、即将烂成纸浆的蜡笔画。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揭下。
画很简陋,像是幼儿园涂鸦。
两个背靠背的黑色剪影,影子的延伸处夸张地画着代表六眼的苍蓝圆点和两面宿傩的暗红咒纹。
乙骨的目光凝固了。
画中那个代表他的剪影,脚下的地面裂纹走向,竟然与他此刻蹲在这里时,军靴踩住的那块地砖裂纹严丝合缝。
甚至连他为了避开积水而微微侧倾的角度,都被这张画在数小时前完美预判。
“连我停下来犹豫的这一秒都算进去了吗……”乙骨低声呢喃,声音里听不出是赞叹还是苦涩,“佐藤小姐,你这剧本写得太累人了。”
“别在那自言自语。”
身后传来清冷的声线。
禅院真希站在一根倾斜的电线杆阴影里,她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青色金属光泽,那是天与咒缚肉体在极度负荷下产生的硬化反应。
她没有看乙骨,而是猛然抬头,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死死锁定了远处图书馆的方向。
破碎的窗户里,那一点微弱的烛光在风中摇曳。
那是藤原静点燃的最后一支蜡烛,透过特殊的玻璃折射,在夜幕中投下的光斑形状,竟然与之前乙骨手中那个过载控制器喷出的青烟轮廓完全一致。
“看到了吗?”真希忍着神经如火烧般的剧痛,一把扯下脖子上断裂的项链残链,粗暴地缠绕在咒具刀柄上,以增加摩擦力,“按那个女人的规则,把‘光’变成武器。”
乙骨没有任何废话。
他站起身,手腕极其微妙地一转,将那把沾水的黑色雨伞伞面调整了一个角度。
伞面上的水膜,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点烛光。
一道微弱却锐利的折射光束,像一把无声的光剑,瞬间穿透了雨幕,精准地刺入了百米外一座通讯塔上、那个正在闪烁红光的“神代”残余芯片信号接收端。
红光骤灭。
原本覆盖整个街区的咒力屏蔽网,裂开了一道口子。
防空洞深处。
佐藤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那里已经没有了皮肤和骨骼的遮挡,她能透过自己透明的胸腔,清晰地看到背后石壁上那一道道如血管般流动的青苔纹理。
透明度突破九成。
她快要消失了。
恐惧像潮水般淹没理智,但她狠狠地咬破了那根唯一还属于“现实”的右手食指。
没有时间画画了。
她将流血的指尖按在那张特制感应纸的背面,不再追求图像,而是凭着肌肉记忆,疯狂地刮擦。
指甲与纸面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一串血痕不是文字,而是一组特定的震动频率编码。
第一段,是加藤雄三系紧鞋带时,金属扣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响。
第二段,是伏黑惠在天台踩碎那一颗玻璃弹珠的节奏。
第三段,是她自己心跳彻底停止前的最后三拍。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无用之声”,被她编织成了一把钥匙,直接通过感应纸,敲击着那个庞大的“可能性网络”的中枢。
涩谷站顶楼。
五条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降临。
在那能够俯瞰整座炼狱的高处,他手里捏着一张湿透的漫画残页。
那上面画着一只正在破茧的蝴蝶,翅膀上的花纹,是整个东京的地图。
他摘下眼罩的一角,那双苍蓝色的六眼扫过满城那些幼稚的涂鸦、路标、以及那些因为一朵花、一张画而改变了生死轨迹的人群。
“原来东京,”五条悟的嘴角勾起一抹混杂着疯狂与温柔的弧度,“也会做梦啊。”
话音未落。
地底深处,佐藤光的灵魂深处,那道金色的裂痕骤然扩张到了极限。
无数微小的光点从裂隙中喷涌而出,穿透了厚重的土层,穿透了混凝土,升上夜空。
每一个光点,都是这千万人在这生死一夜中,自主做出的那一次次微不足道的选择——绕路、等待、伸出援手。
这些“可能性之种”,终于汇聚成了洪流。
防空洞内。
佐藤光那根沾满血迹与灰尘的食指,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缓缓从石壁上垂落。
指尖那最后一点属于活人的余温,开始倒计时。
三秒。
两秒。
一秒。
在距离防空洞坍塌区仅剩五十米的街角,一道鲜红的色彩突然刺破了灰暗的雨幕。
森川浩二紧紧攥着那把画着红伞的旧雨伞,看着前方摇摇欲坠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