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喉头一痒，又是一口腥甜。
新的颜料，来了。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支撑着她几乎要散架的身体。
她没有擦拭嘴角的血迹，任由那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滴落，在身下的尘土里砸出一个个深色的斑点。
绝对的黑暗与寂静里，她的意识像一根即将绷断的弦。
感官被剥夺，世界只剩下痛觉和冰冷的石壁。
但就在这片虚无中，一种不该存在的气味，固执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气味很淡，混杂在防空洞固有的泥土和霉味中，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穿了厚重的感官壁垒。
不是单纯的血腥味，而是铁锈与另一种东西……一种被烘焙过的、带着苦涩植物香气的东西。
是咖啡。
是隔夜的，已经开始发酸的冷咖啡，混着金属锈蚀的味道。
仓田……他来过这里。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一震。
他昨天在网吧撞翻的咖啡杯，那气味被他的鞋底带到了这里，在这密闭的空间里留下了微弱却顽固的痕迹。
佐藤光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放弃了所有直立行走的尊严，四肢着地，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气味在冰冷的地面上匍匐爬行。
膝盖和手掌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但她毫不在意。
她的指尖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触到了一片湿漉漉、软趴趴的东西。
是一张纸，被浸透了，边缘已经起了毛边。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捏起来，凑到鼻尖。
没错，就是这股味道。
纸上印着字。
虽然看不见，但指腹能感觉到打印墨水形成的微弱凸起。
是神代生物的密钥上传失败的错误代码。
他失败了。
佐藤光没有感到失望，反而有一股冷酷的计算欲涌上心头。
她将这张湿透的纸，按在刚刚咳出的那摊血迹上。
温热的血液迅速被纸张吸收，像一朵正在绽放的暗色花朵。
她将纸举到面前，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
感觉到风。
防空洞里并非完全静止，通气孔带来的微弱气流正在拂过她沾血的指尖。
血渍晕开的方向，正对着医院西侧。
她屏住呼吸，在脑中模拟着这微弱气流的速度，推演着它通过狭窄通风管道时的加速度。
米花综合医院，静默区配电箱前。
应急灯的红光在乙骨忧太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他将那张泛黄的糖纸塞进禅院真希的掌心，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气声：“按你小时候折纸的习惯，再折一次。”
真希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掌心那片脆弱的纸。
她墨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迷茫，但身体的记忆比大脑更快。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起来，对折，再对折，第三次……在最后一次折叠完成的瞬间，糖纸的内层，一个被折痕巧妙隐藏的微型二维码显露出来。
真希的呼吸一滞。她迅速用战术手环扫描了那个二维码。
屏幕跳转到一个界面极其简陋的匿名帖子，【东京旧影】板块。
最新的更新只有一张图，像是从一本老相册里翻拍的。
两个背靠背坐着的小孩，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但那影子不是墨色，而是由无数细密的0和1组成的、奔腾的数据流。
数据流的尽头，缠绕着一截若隐若现的人类脊椎骨。
真希的瞳孔骤然缩紧，像被针刺了一下。
“这是……控制器自毁程序的触发条件！”
三公里外，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网吧角落。
仓田明弘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双眼布满血丝。
他刚刚强行黑入了医院的内部网络，找到了神代薰身上那个控制器的实时日志。
屏幕上的一行数据让他后背发凉——【意识同步率：73%】。
而每一次同步率的峰值，都与禅院真希脑波的异常波动完全吻合。
他不死心，又调出了三年前医院b-3通风管道的维修记录。
维修单的签名栏上，赫然写着“仓田明弘”。
他看着那个签名，笔锋凌厉，带着一种他从未有过的决绝。
这不是他的字。
这笔迹……他猛地想起什么，在电脑里翻找出一张保存了很久的图片。
那是佐藤光早期一本同人志的扉页扫描图，角落里有一个潦草的签名。
两个笔迹，如出一辙。
仓田明弘盯着屏幕，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苦笑，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出去。
“原来……她连我的名字都敢借。”
与此同时，防空洞内。
佐藤光的左眼猛地刺痛，乙骨忧太七岁时的记忆碎片再次涌入。
夜里的神社，男孩在古树下挖坑，小心翼翼地埋下装着糖纸的铁盒。
那坑不深，用他的小手掌比量，刚好是三掌加一指的深度。
三十七厘米。
佐藤光几乎是本能地伸出颤抖的手指，在身旁的石壁上，用混着血的铁粉，飞快地刻下了三十七道短促的血痕。
这是控制器强制超频后，进入安全模式所需的冷却秒数。
做完这一切，她膝上的手杖开始震动。
是乙骨的回传信号。
他收到了。
紧接着，手杖的震动并未停止，而是变成了一种平稳而有力的节律。
哒，哒，哒……是乙骨在用伞柄的末端，有节奏地敲击着配电箱的金属外壳。
那频率，不多不少，正好是每分钟三十七次。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在等，我会计时。
神代薰的办公室里，陷入昏迷的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含混的呓语：“净化……不是清除……是……是嫁接……”
她面前那个已经黑掉的主控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自动弹出羂索那张带着缝合线的笑脸，以及一行冰冷的留言：“你精心培育的抗体，终将成为我最好的苗床。”
静默区，配电箱前。
乙骨忧太收回敲击伞柄的手，目光落回箱内的控制器上。
他将那把破伞的伞尖，缓缓抵住控制器上一个毫不起眼的接口。
伞骨第七节的刻痕，与接口内部细密的电路纹路，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完全咬合。
箱内那个代表“安全”的绿色指示灯，在闪烁了千分之一秒后，骤然转为一种混浊的琥珀色。
那正是在佐藤光某一幅被忽略的分镜草稿里，用乌鸦翅膀的阴影所暗示的“临界状态”。
一切，都在按照那份看不见的剧本上演。
防空洞里，佐藤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巨大的脱力感让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声响，从防空洞唯一的出口方向传来。
那声音很特别，不是脚步声，也不是说话声，而是金属与皮革摩擦、碰撞的声音。
像是有人蹲下身，在系紧靴子的鞋带，鞋带孔上的金属扣相互碰撞着。
三短，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