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天空干净通透,银河横贯天际。明月皎皎流光,院子似是覆盖上了朦胧的轻纱。
夜风带着凉意,拂过裴织阑的脸庞。蝉鸣声渐起,此起彼伏的回荡着。
墨七躬身行礼,退至门边:“王妃,王爷在里面等候。”
谢却陵坐在窗边的小塌上,几缕碎发在额间。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身上是裴织阑熟悉的松香,显然是将那句去洗洗听了进去。
裴织阑走进去时,他从书卷中抬头。裴织阑看见了他在烛光下的双眼,亮如烟浔。
“王妃,可......都处理完了?”谢却陵的脸上带着小心的试探,他的语气里是忐忑,有些像做错事的孩子。
裴织阑坐在软榻的另一侧,自顾自倒了杯凉了的茶水,隔着桌案与他对视:“嗯,我将她关去了柴房。认罪书上写的是谋害亲王,王爷以为如何?”
“甚好,但凭王妃定夺。”谢却陵的眼中闪烁着担忧,他总觉得裴织阑的心中装着事情。
裴织阑的指尖握着茶杯,冰凉的触感将残留的情绪驱散许多。她浅尝一口冷茶,苦涩的滋味蔓延在舌尖。
她的手伸向背后的刺绣小筐,从中拿出一个群青色的香囊:“这个给你,里面放了我在慈安寺求的平安符,还有一些新的药材。之前送你的那个是府里的绣娘绣的,这个才是我绣的。”
这个香囊与之前送的相似,但细看之下可以分辨针法不同,且松柏旁边绣了个阑字。
谢却陵接过,他摩挲着那个阑字。那根簪子的簪头也有一个阑字,用的字体与香囊上的一致。
“王妃所赠,本王定日日佩戴,绝不离身。”他的眼中翻涌着惊喜,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分。
裴织阑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烛光在她的眼底跳跃,让人看不清真实的情绪。
谢却陵解下腰间的玉佩,拉过裴织阑空闲的那只手摊开,放在她的掌心:“这是我母妃的遗物,她与先帝是对怨偶。死时一把火烧了寝殿,唯有这块玉佩是她放火前给我的。你赠我香囊,我将这块玉佩赠你。”
裴织阑放下茶杯,猛地抬起眼,撞进谢却陵平和的双眸中。她看到的只有释怀和遗憾,没有怨憎。她下意识的蜷缩起手指,玉佩被包裹在掌间。
屋内陷入了沉默,窗外蝉鸣阵阵,月光照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竟有了几分岁月静好之意。
裴织阑看着他被月光柔和的轮廓,闻着他那边传来的松香。面对萦尘时生起的戾气,渐渐消减了许多。她忽然觉得,谢却陵就像闯进她生命中的变数,将她从深渊中捞起。谢却陵对她珍之重之,这是她前世穷其一生不曾感受过的。
“王爷可知河西郡守是什么人?”裴织阑放下茶杯,拿着玉佩收回手。她移开视线,换了个话题。
谢却陵重新拿起置于一旁的书卷,下意识的摩挲着书页:“河西郡守与皇姐是多年好友,他娶了戴家嫡系的女子。”
也就是说河西郡守与长公主和皇后一族,都有关联。裴织阑没有立时接谢却陵的话,她的脑中念头飞转。戴家和长公主看似互不相干,背地里未必就是清白的。
她的嘴唇开合,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王爷可知,臣妾在栖山县遭县令毒害。县令的供词上,指使他的是河西郡守。”
“河西郡守没有害你的理由,除非是京城之人所托。”谢却陵手中的动作骤然停下,他的眼中闪过震惊。
裴织阑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却越来越轻松:“王爷觉得,是长公主还是皇后呢?”
谢却陵握着书卷的手收紧,他看着裴织阑沉静的双眼,几次张嘴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
“王爷可不要小瞧人的欲望,也不要高估了人性。”裴织阑的声音不大,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灭的光影。
未等谢却陵的回答,她边往外走边说道:“王爷先歇息吧,臣妾去梳洗了。”
裴织阑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谢却陵起身吹熄了外间的烛火,只留了几盏昏黄的烛光。
氤氲的水汽弥漫,花瓣铺洒在水面上。裴织阑将自己浸入温热的水中,今夜的污秽与疲惫消散了些。
她丝毫不怀疑长公主要置她于死地的决心,长公主对谢却陵有执念。一如谢孤刃对她有执念,所以谢孤刃会做出很多疯狂的事情。
辨玉挽起袖子,替裴织阑梳理着长发:“墨七大哥说,长公主对王爷多有照拂,所以王爷拿她当亲姐姐看待。可王爷待您也很好,瞧着是真心的呢。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呀?”
“长公主对王爷有恩,并非对我有恩。王爷自报他的恩情,我报我的仇。这两件事情并非需要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只看最后是我报仇成功,还是他能护住他的姐姐。”裴织阑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她看着飘浮的花瓣。
辨玉按捺不住好奇,又问:“那这样的话,小姐与王爷岂不是在对立面啦?”
“不会的。长公主并非良善之人,她能在谢却陵面前装一时,却装不了一世。”裴织阑轻轻拨动了一下热水,水声哗啦。就像谢孤刃对待她那般,从前能待她如珠如宝,却也能将她拖进地狱。长公主几次三番要她的命,对谢却陵的占有欲那样剧烈,她不信长公主是干净的。
辨玉撇了撇嘴,轻声叹气:“还以为终于有人护着小姐了。”
“辨玉,王爷如今待我已是很好。”裴织阑掬起一捧水,淋在脖颈处。她从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即便这个人是谢却陵。这一世比前世的局面已经好太多,接下来的路她仍然会去争去抢。
辨玉坐在旁边,趴在浴桶的边缘:“王爷看小姐的时候,眼里的欢喜藏都藏不住,还小心翼翼的,生怕您不高兴呢。”
裴织阑站起身,接过辨玉递来的布巾。她脑中的思绪像混乱的绣线,缠作一团。谢孤刃的爱是毁灭,长公主的爱是占有。谢却陵的爱是纯粹的真诚,是试图将她拉出深渊的珍视。
卧房中亮着几盏摇曳的烛火,谢却陵坐在床沿,只穿寝衣。他抬眼看着裴织阑由远及近,眼中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可需本王替王妃擦头发?”他放下手中的香囊,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