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他的官员连忙应下,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目光死死黏在裴惊寒的身上,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裴惊寒缓步走进牢狱,潮湿的霉味裹挟着沉滞的寒气扑面而来。
他沿着甬道缓缓前行,目光掠过一间间囚室里或颓丧或疯癫的囚犯,最终在最深处的那间囚室前顿住了脚步。
冰冷的铁栏隔开了两个世界,他望见沈青梧正背靠着斑驳的墙壁闭目养神。
多日不见,她清瘦得几乎脱了形,面色苍白如纸,两颊微微凹陷,唯有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株被暴雪压弯却从未折断的青松。
身后随行的官员见状,脸色霎时微变,忙不迭上前想低声提醒,裴惊寒的视线却已若无其事地从铁栏后抽离,抬脚继续朝着前方的囚室走去,步履沉稳得仿佛方才那一眼不过是寻常的巡视。
而囚室里的沈青梧,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仿佛对外面的来人毫无察觉。
例行的巡查结束后,裴惊寒径直返回行署书房办公。
随行之人在门外候了半晌,见书房内再也没有动静,料定他不会再外出,这才松了口气,匆匆转身去给裴阁老汇报情况。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窗棂上的竹影明明灭灭。
裴惊寒忽的抬眸,右手食指极轻地在檀木桌案上叩了叩三声。
下一秒,一道轻盈的人影便从房梁上飘然落下,落地时悄无声息。裴惊寒没有回头,只是将声音压得极低,沉声吩咐道:“餐盒备好了,送到刑部大牢最后那间单人囚室。”
“是!”暗影躬身应下,转瞬便没了踪影。
不过片刻,一方精致的食盒便被呈了上来,里面是几样清淡适口的小菜,还有一碗氤氲着热气的莲子羹,甜香漫溢。
裴惊寒亲自接过食盒,手指在盒底轻轻一捻,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素笺便被他悄无声息地塞了进去。素笺上的字迹娟秀利落,只写着一行字:关键人证囚于城西破庙地窖。
他将食盒递还给手下,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务必亲手交到沈大人手中,不可有误。”
看着手下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裴惊寒缓缓走到窗边。
他望着天际沉沉的暮色,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不知道沈青梧能否看懂这张纸条的含义,也不知道这一步棋,能否为她带来一线生机。
他只知道,自己能做的,唯有这些了……
而囚室里,沈青梧看着眼前的食盒,彻底愣住了。
她实在是搞不懂裴惊寒这个人,她本以为两人经历了那么多,不说是莫逆之交,至少也算是朋友了吧,可他明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却选择坐视不理。
如今,自己已经身陷囹圄,他为何又会突然送来餐食?
她迟疑着打开食盒,香气扑鼻而来。她的目光落在食盒底部,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她伸手摸去,一张纸条赫然出现在掌心。
展开纸条,看到上面的字迹,沈青梧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人证,哪个人证?
难道他说的是河防贪墨案的人证?!
沈青梧猛地抬头看向牢狱的门口,送餐盒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她攥紧了手里的纸条,呼吸急促起来。
此人行事如此反复无常,她实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信他的话……
正当沈青梧犹豫之际,囚室的铁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推开。
苏曼卿提着裙摆快步迈入,身后跟着个身着流云锦袍的少年。少年眉目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桀骜张扬,正是苏惊澜。
“青梧!”苏曼卿看到沈青梧苍白的脸色,眼眶霎时泛红,她快步上前攥住沈青梧的手,声音发颤,“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对你动刑?有没有受委屈?”
沈青梧将纸条藏进袖中,摇了摇头,温声安抚道:“你放心,我没事的。”
言罢,她又望向苏惊澜,神色平静的神色平静地欠了欠身:“苏公子托付的事,短时间内怕是无法办妥了,还望苏公子海涵。”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苏惊澜大步跨进来,俊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的反问道,“你都落到这步田地了,我还能催你办事不成?”
苏曼卿见状也打圆场道,“今日我能顺利进来探望你,多亏了惊澜帮忙周旋。”
沈青梧闻言,唇角缓缓勾起,这位苏大少爷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硬心软。
她放缓了语调,郑重拱手:“苏公子的大恩,在下没齿难忘。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
“谁要你报答!”苏惊澜的耳根瞬间红透,梗着脖子凶巴巴道,“我就是顺道路过,进来瞧一眼罢了!”
沈青梧低低轻笑一声,没有戳破他的谎话。
苏惊澜的脸却更红了,他强装镇定地别过头,目光在昏暗潮湿的囚室里胡乱扫过,最后定格在桌案上的食盒。那食盒雕花木纹,精致考究,里面的菜肴更是色泽鲜亮、香气扑鼻,与这满是霉味的牢狱格格不入。
少年的脸色骤然一白,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这……这是断头饭?!”
他往日里最爱看话本子,那些被判处死刑的囚犯,临刑前都会被赐下这样一顿丰盛的饭菜,美其名曰“送行饭”,实则就是断头饭!
沈青梧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
“惊澜,休得胡说!”苏曼卿的脸色也变了,连忙出声呵斥,“不过是一份寻常的饭菜,什么断头饭!”
可苏惊澜却根本听不进去,他看着沈青梧苍白的脸色,又看了看桌上的食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口一阵闷痛。
他平日里是瞧着沈青梧不顺眼,厌烦她那副凡事都运筹帷幄的模样,可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她死在这里!
她怎么能死?
她怎么可以死!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苏惊澜猛地一拍桌案,震得食盒里的碗筷叮当作响,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