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惊澜对外宣称,要在堤边修建一座临水别院,还特意要挖一条贯穿别院的河渠,引堤外河水入内,打造一处江南水乡的景致。
为了置办建材、招募工匠,他带着沈青梧三人,光明正大地出入河堤周边的工坊与村落。
这日,苏惊澜带着众人来到一处负责供应河堤建材的木料坊。
坊主见是这位出手阔绰的贵人到来,连忙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满脸堆笑:“苏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您要修河渠,需要多少木料,小的都给您备最好的!”
苏惊澜故作傲慢地扬了扬下巴:“最好的?本公子倒要看看,你们这最好的木料,比得上修河堤的吗?”
坊主脸色微变,随即干笑两声:“公子说笑了。河堤的木料,那都是……那都是按规制采买的。不过公子您要的河渠木料,小的定然挑顶好的给您!”
沈青梧敏锐地捕捉到坊主眼底的慌乱,她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指着堆在角落的一批朽木故作好奇地问道:“坊主,这批木料看着不怎么样,是做什么用的?”
坊主脸色一白,连忙摆手:“这是……这是废弃的木料,不值钱的!”
可顾辰晏早已上前伸手摸了摸那朽木,很快就看出了端倪。
等坊主带着苏惊澜去查看其他院落的木料后,他才凑到沈青梧身边,低声道:“大人,这木料虽朽,却与河堤护坡所用的木桩材质一模一样。只是这等朽木,根本经不起河水浸泡,用在河堤上根本就是害人!”
沈青梧摇头叹息,她是完全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大胆,竟然敢把修河堤的木料以次充好,偷梁换柱……
她朝两人打了个手势,轻声嘱咐道:“先别声张,我们再探听一下其他线索。”
苏惊澜虽然性格张扬,一副大少爷做派,但是答应好的事情却是一点也不敷衍。
众人逛过了周边的工坊与村落之后,他又以招募工匠修建河渠为由,召集了一批曾参与过河堤岁修的工人过来。
苏惊澜许下的工钱不低,许多工人都闻讯赶了过来,沈青梧借着询问做工细节的由头,与工人们攀谈起来。起初,工人们还心存顾虑,可在沈青梧的耐心引导下,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了。
一个瘸腿的老工匠,抹着眼泪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啊!那河堤看着光鲜,内里早被掏空了!上头拨下来的银子,层层克扣,到了我们手里,连买好料的钱都不够。那些当官的,逼着我们用沙土代替夯土,用朽木代替坚木。我们若是不从,便会被打骂,甚至赶出工地,连一口饭都吃不上!”
另一个年轻工匠也愤愤道:“不仅如此,招募的工人,大多是老弱病残,根本没力气夯实堤土。那些身强力壮的,都被安排去做了表面功夫,糊弄上头的巡查官员!”
沈青梧听得心头发冷。
她跟着工人们,来到一处被刻意隐瞒的河堤段。这里的堤面早已开裂,底下的沙土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不少地方甚至露出了腐朽的木桩。阳光照在上面,竟透着一股触目惊心的荒凉。
顾辰晏蹲下身仔细查验着地基,面色凝重:“这里的地基松散至极,若是汛期来临,河水暴涨,这河堤定然会决口。”
鸿影亦是咬牙切齿:“这些蛀虫,为了一己私利,竟置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沈青梧望着眼前破败的河堤,心里五味杂陈。
她本来还在质疑那匿名信的由头,担心是有人借着这个特殊时机故意混淆视听,但现在看来,信上所言句句都是真的。而她看到的也仅仅是冰山一角,更深的阴谋,还藏在这浑水之中。
沈青梧深知,要扳倒这背后盘踞的势力,空有这些工匠的口述远远不够,必须揪出施工方的底细,拿到实打实的人证物证。
她让顾辰晏回去府衙调取河堤岁修的备案卷宗,自己则带着鸿影继续以苏惊澜仆从的身份,在工坊与村落间周旋。
三日后,顾辰晏趁着夜色赶回河堤,手中握着一卷皱巴巴的文书,神色极为凝重:“查到了,”他将文书摊开在沈青梧面前,指了指最上面的一行墨字。
“负责此次河堤岁修的总领工,是宁王府的管事,而背后的出资督办,竟是宁王侧妃的娘家薛家。”
“宁王?”沈青梧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怎么又是他?
怎么哪里都有他?!
宁王与靖远王沆瀣一气,但凡是牵扯到宁王的,背后也定然有靖远王的影子。
此事牵扯到藩王,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的下场。
鸿影亦是惊得脸色发白:“难怪那些百姓噤若寒蝉,难怪坊主们个个讳莫如深,原来背后站着的是宁王……这可如何是好?”
沈青梧闭了闭眼,沉声道:“此事太大,必须立刻上报苏知府,我们不能擅自行事。”
可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派去给苏知府递折子的驿卒,接连三日都杳无音讯。
打听之下她才知道,苏知府三日前便带着亲信出城巡查,说是要去邻县核查漕运账目,如今竟连落脚的准确地点都无人知晓。
“怕是……怕是消息走漏了。”顾辰晏眉头紧皱,低声道,“苏知府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城,说不定是有人故意调虎离山。”
沈青梧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此刻绝不能轻举妄动。
一旦打草惊蛇,别说查清案子,恐怕连他们三人的性命都难保。她只能强压下心头的焦灼,继续借着苏惊澜修别院的幌子,在河堤周边暗中调查。
可风波,却在不经意间愈演愈烈。
先是沿岸的村落传来消息,说有几个参与过河堤夯土的工匠,前几日还在抱怨工钱被克扣了大半,这几日竟突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接着城西的一处河堤拐角,夜里突然塌陷了半丈宽的缺口,浑浊的河水瞬间涌进了旁边的农田,淹没了数十亩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