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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铁读书 >  历史中的酒馆 >   番外21

混沌紫府,是凝固的坟场,亦是推演的沙盘。

灰雾无声流淌,卷过冰冷的道韵平台,如同遗忘的潮汐。星辰虚影在极远处明灭,光芒冷硬如冰。平台边缘,那被混沌钟吞噬、封禁于日月星辰纹路深处的两团黑红诅咒本源,如同被钉死在琥珀中的毒虫,在永恒的禁锢中散发出微弱却顽强的、令人心悸的怨毒波动。钟体上那缕细微的黑红暗斑,是混沌至宝也无法彻底抹平的伤疤,无声地昭示着那场强行剥离的惨烈代价。

平台中央,玄都盘坐于混沌蒲团,如同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玉雕。须发胜雪,面容清癯依旧,只是那层笼罩周身的玉质苍白,更深沉了几分,仿佛内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消耗殆尽的混沌道力。他双目微阖,呼吸近乎于无,唯有眉心深处,一点混沌漩涡的虚影在缓慢旋转,无声地吞噬着紫府中弥漫的鸿蒙气息,艰难地修补着对抗天帝、剥离本源、迟滞时空带来的巨大道伤。每一次微不可察的漩涡转动,都牵引着这片绝对秩序的空间发出细微的、如同绷紧琴弦般的嗡鸣。

数丈开外,海丫蜷缩在冰冷的平台边缘,像一团被狂风揉碎的枯叶。靛蓝的破布条下,小小的身体仍在无法抑制地颤抖。脸上的泪痕混着污垢干涸,像一道道丑陋的裂痕。她死死抱着膝盖,将头深埋其中,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和劫后余生也无法稀释的恐惧。穷奇那穿越虚空乱流、充满极致痛苦与怨毒的咆哮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凿进她脆弱的识海,与阿爷阿嬷被雷霆抹去时的无声哀嚎交织,形成永无止境的尖啸。玄都递来的那只枯瘦如冰的手,混沌之门的冰冷吞噬,身后礁石孤岛被水龙卷碾为齑粉的轰鸣……所有的一切,都在将她往名为绝望的深渊里拖拽。那滴被强行剥离的暗金血泪,在心口留下一个冰冷、空洞、却时刻灼烧的烙印,提醒着她体内沉睡着非人的怪物。她不敢动,不敢想,甚至不敢呼吸得太重,生怕惊扰了身旁那座沉默的、散发着无形压迫的“玉山”。

玄都微阖的眼睑下,那缓缓旋转的混沌漩涡虚影,并未因道伤的修复而停歇。它穿透了紫府无形的壁垒,无视了翻涌的混沌鸿蒙,如同两道冰冷无情的探针,再次投射向那片刚刚平息了龙宫暴怒、却依旧弥漫着死寂与诅咒的——东海之滨。

目光所及,纤毫毕现。

巨大的琉璃焦土平原,在惨淡的星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如同一块巨大的、覆盖在大地伤疤上的痂壳。狂暴海啸退去后留下的狼藉海岸线,被反复冲刷的琉璃边缘碎裂如犬牙。空气中,污秽的龙威与灭世意志的余毒如同沉降的铅云,缓缓渗入琉璃深处,与那些被天罚强行抹去的凡俗生灵最后的怨念、诅咒相互纠缠、发酵,酝酿着更加深沉的不祥。

玄都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层层剥离厚重的琉璃结晶,穿透混乱淤积的能量沉淀,无视了那些翻腾的污秽与诅咒的瘴气。最终,精准地刺入这片地狱最底层、某个被狂暴力量彻底扭曲、深埋的角落。

那里,一点微光。

微弱到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近乎透明,如同褪色的月影被强行拓印在虚无之上。它被一层坚韧无比、流淌着混沌道韵的透明薄膜紧紧包裹着。薄膜隔绝了外界狂暴能量的撕扯,屏蔽了污秽龙威的侵蚀,如同最坚硬的琥珀,将这点脆弱到极致、随时可能彻底消散的微光——嫦娥最后残存的真灵碎片——强行封存、冻结在时空的夹缝中。

玄都混沌漩涡般的眼眸倒映着那点微光,无悲无喜,如同看着一粒被冰封在万载玄冰深处的尘埃。尘埃本身已无生机,其存在的唯一意义,仅在于它承载的那一丝被剥离了所有日月诅咒、凶煞孽力、记忆情感后,最原始、最纯粹也最脆弱的……真灵本质。一颗被彻底洗净、却也失去了所有色彩的种子。

目光并未停留,如同扫过无关紧要的沙砾。

混沌漩涡缓缓转动,视线离开了那片死寂的诅咒之地,投向更加狂暴、更加无序的混沌鸿蒙深处——那片时空破碎、法则扭曲、万物皆被撕扯湮灭的终极坟场——虚空乱流!

目光穿透毁灭的风暴,无视了如刀锋般旋转的时空碎片和狂暴的能量漩涡,精准地锁定了那炼狱核心翻滚挣扎的一个点。

穷奇。

它已彻底沦为混乱的化身,虚空乱流最狰狞的造物。庞大狰狞的兽躯上,覆盖的漆黑鳞甲早已残破不堪,如同被亿万把钝刀反复刮擦过,巨大的裂口深可见骨。裂口之下,流淌出的不再是暗紫色的污血,而是粘稠如熔融沥青、散发着刺鼻硫磺恶臭与强烈空间腐蚀气息的诡异物质,如同它被彻底污染的生命本源在沸腾、蒸发!粗壮的肢体在狂暴乱流中徒劳地挥舞,每一次动作都撕裂大片空间,却又被更狂暴的乱流瞬间吞噬、同化。巨大的兽首上,那对曾燃烧着纯粹毁灭的猩红竖瞳,此刻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裂痕深处,疯狂依旧,却被一种被极致痛苦扭曲、近乎崩溃的绝望彻底浸透!

它时而蜷缩在相对平静的风暴眼,发出低沉、沙哑、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呜咽,残破的鳞片缝隙间蒸腾出浓烈如墨的黑气,那是诅咒与混乱在燃烧它最后的生命。时而又被狂暴的乱流卷起,如同失控的陨石撞向巨大的时空碎片或能量漩涡!在撞击的剧痛与毁灭的刺激下,它发出震天的、混合着非人痛苦与歇斯底里暴戾的咆哮,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疯狂地撕咬、吞噬着那些混乱的能量乱流与破碎的法则碎片!每一次吞噬,都让它残存的鳞片加速剥落,流淌的“沥青”更加粘稠,竖瞳中的裂痕更深一分!它像一头被投入沸腾油锅的困兽,在无尽的折磨中,依靠吞噬混乱来延续痛苦,依靠痛苦来维系疯狂,一点点滑向彻底的崩解与湮灭。支撑它尚未彻底化为虚无的,唯有神魂深处那源自天帝诅咒的凶煞本能,以及……一丝被那滴暗金血泪强行唤醒、却又在无边痛苦中被反复扭曲、折磨、几乎被磨灭殆尽的……对某个存在(嫦娥)的、充满怨毒与绝望的执念!

“呃……吼……嫦……娥……!!!”

一声破碎不堪、如同灵魂被撕裂的咆哮碎片,裹挟着虚空乱流的尖啸,再次穿透时空阻隔,如同染血的诅咒长矛,狠狠刺向玄都紫府的方向!这是穷奇无意识的嘶吼,是诅咒烙印在焚烧它的残魂,更是那点被强行唤醒又强行剥离的人性微光,在彻底沉沦于混乱深渊前,发出的最后、最凄厉的悲鸣!

玄都混沌漩涡般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着穷奇在虚空炼狱中挣扎、吞噬、崩解的惨状。看着它的鳞片剥落,看着它的肢体扭曲,看着它的竖瞳在疯狂与绝望的夹缝中碎裂。无悲,无喜,无怒。如同高踞九天之上的冷漠天道,俯瞰着尘埃在命运洪流中徒劳的挣扎与必然的湮灭。

这枚棋子……这由英雄之血浇灌、天帝诅咒孕育的凶兽……它的痛苦,它的沉沦,它的自我吞噬与毁灭,不过是这盘横跨万古的宏大棋局中,早已被冰冷的因果之线标注清晰的、必然的轨迹。它的存在,如同投入混乱虚空的薪柴,其价值,或许仅在于燃烧殆尽时,为那片永恒的熵增之地,再添一缕微不足道的……混沌余烬。

玄都缓缓收回了目光。

那双倒映着穷奇末路的混沌漩涡,如同耗尽了观测能量的冰冷仪器,缓缓熄灭、闭合。旋转的地水火风、生灭的星辰幻象尽数隐没于深邃的眼眸深处,重归古井无波的平静。他脸上那层玉质的苍白,似乎又加深了一分,如同蒙上了一层终年不化的薄霜。

紫府之中,重归那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唯有混沌雾霭如亡者的裹尸布,无声地拂过冰冷的平台。远处星辰虚影明灭,如同坟茔间飘荡的磷火。

平台边缘,海丫蜷缩的身体猛地一颤。穷奇那穿越虚空而来的、充满极致痛苦与怨毒的咆哮碎片,如同无形的鞭子,再次狠狠抽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将头更深地埋进膝盖,小小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丝带着铁锈味的猩红悄然渗出,滴落在冰冷的混沌道韵平台上,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玄都静静地盘坐着,如同亘古矗立的墓碑。修复道伤,填补那近乎本源的空虚,识海深处,那冰冷无情的推演之轮却在高速运转。穷奇在虚空乱流中最后的疯狂挣扎与吞噬,东海之滨琉璃焦土下怨念与诅咒的发酵,龙宫意志被惊扰后的余怒,以及……那点被封存在琉璃地狱最底层、脆弱如风中残烛的真灵碎片……所有细微的变量,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那庞大精密的棋局推演中,激荡起一圈圈更加繁复、更加莫测的涟漪。

棋子已落定,无论生灭。

棋局,在这无声的死寂与冰冷的推演中,向着那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的终局,无声地……滑落。

而在那紫府至高处,那流淌着混沌玄黄气息的“奇点”核心,一点微不可察的清光,如同沉睡的眼睑,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丝缝隙。缝隙之下,并非混沌漩涡,而是一面模糊的、仿佛由无数大道符文凝聚而成的……玉碟虚影。玉碟之上,三界六道、洪荒万域的微缩光影,如同水中倒影,无声流转。

一只无形无质、仿佛由纯粹道韵构成的眼睛,在玉碟上方,缓缓睁开。目光平静、淡漠,超越了时空,越过了玄都的身影,落在了那蜷缩在平台边缘、颤抖如落叶的海丫身上,落在了玄都眉心深处那缓慢旋转的混沌漩涡虚影上,更穿透了紫府壁垒,遥遥投向了那片琉璃地狱深处、被混沌薄膜封存的微弱光点,以及那在虚空乱流中垂死咆哮的穷奇凶兽。

目光所及,因果如丝,清晰可见。

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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