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棠西撕裂空间,直抵城堡。
三人落在城堡西南角的阴影里,身体紧贴冰冷的石墙。棠西屏住呼吸,将感知力如蛛网般悄然铺开,细细扫描整座沉睡的堡垒。
扫描得越深,心便沉得越重。
一砖一瓦,一廊一柱,都与记忆严丝合缝地重叠。她仿佛能看见自己曾在广场上手把手教孩子们练习战技,在厨房里为一道新点心焦头烂额,在长廊上与路过的侍卫轻松谈笑,更记得在二楼那扇繁复的花窗边,她、还有……那三个人,曾度过无数个慵懒而明亮的午后。
经年的熟悉感化作潮水,几乎将她淹没。那一瞬,错觉陡生——她不是闯入者,只是归人。
感知同时告诉她,城堡的防卫森严得令人窒息。门口驻守着上百名七星级高手,城堡内部更是十步一岗,气息交错成密不透风的网。
白澈当即施展幻术,三人的身影与背后石墙的纹理、颜色融为一体。但这只是视觉欺骗,若此地布有红外或能量探测,他们依旧无所遁形。
白澈用手势询问:是否撤离?
棠西摇头。她的“探查”,本就不需挪动分毫。
她闭上眼,感知力从第五层开始,如最轻柔的手指,一层层向下抚去。书架的排列顺序未曾改变,每层阳台依旧开满她当年亲手栽下的缤纷鲜花,广场上的雕像似乎是新铸的,却保持着旧日的姿态。
地下一层,是各种各样的宠物,气息安稳。
地下二层,那个美丽的钟乳石洞依然清凉,水声叮咚,碎光璀璨。
地下三层……
这里的格局,变了。
厚重的、泛着幽蓝寒光的冰,取代了记忆中的温软布置,充斥了整个空间。而在冰窟中央,有一个人,和一副水晶棺。
棠西的感知轻轻触碰到那人影的轮廓——
她猛然睁眼,瞳孔骤缩。
是伊莲。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面前的水晶棺中……那具尸体的感觉,为何熟悉到让心脏骤停?
棠西再次闭眼,将全部心神凝聚于那冰封之地。这一次,她“看”得清清楚楚。
棺中静静躺着的,是她的二徒弟,来安。
两个徒弟的名字与面容在脑中轰然交汇,叠加着城堡里无处不在的旧日回响,棠西胸腔里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伊莲用请柬递来了线索。这是陷阱,还是……求救?
赌一把!
空间裂隙无声绽开,三人已置身于冰冷彻骨的地下三层。
脚步声惊动了背对着他们的伊莲。她霍然转身,脸上本能的恼怒与威严,在目光触及来人的瞬间,冻结、碎裂。
恐慌与深不见底的愧疚如同冰水倒灌,瞬间淹没了她。四肢一软,她下意识伸手扶住身旁冰冷的水晶棺,才勉强站稳。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滚落脸颊。但几乎是同时,属于国王的理智强行回笼,压下了所有脆弱。
她指尖颤抖着捻起华贵的长裙裙摆,屈膝,就要向下跪去——
膝盖将将触地之前,一双手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臂。
掌心传来的温度真实而灼人。
伊莲惊惶地抬起泪眼,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越过棠西的肩膀,死死锁在了她身后的流云脸上。
她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猛地顿住。某种强烈的违和感攫住了她。
伊莲轻轻挣脱棠西的搀扶,绕到她身后,径直走到流云面前。
她的目光如最精准的扫描仪,一寸寸掠过流云的眉眼、鼻梁、唇形,乃至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流云全身肌肉绷紧,警戒拉到极致。
面前之人不仅是尊贵无匹的天华国国王,更是活了不知多少岁月、深不可测的“老妖怪”。
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无瑕:“流云,见过尊敬的天华国国王陛下。”
伊莲眼中闪过无数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归于一片深海般的平静。
她抬手,用指尖抹去颊边残泪,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威仪:“你们先出去。我与姑姑……有事要谈。”
她取出一块刻有金色莲纹的令牌,递给白澈。白澈迅速接过,对棠西点点头,拉着神色犹疑的流云退出了冰室。
厚重的石门缓缓合拢。
棠西回忆着伊莲刚才所有的反应——从最初的崩溃,到瞬间的清醒,再到对流云那种近乎审视的、饱含惊疑的专注。
她也把流云,错认成了城主?
隔音结界悄然升起,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伊莲猛地转身,一把攥住棠西的手腕。那力道极大,指尖冰凉,甚至带着细微的战栗。
“老师,”她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惊雷炸响在冰窟里,“您既然能找到这里,想必已经记起了一些事。多余的话我不说,我只问您——”
她直视着棠西的眼睛,一字一顿:
“您知不知道,流云就是乾主?”
空气仿佛被这句话冻住了。
棠西怔在原地,荒谬感席卷而来:“……他只是长得像。”
“看来您真的不知道。”伊莲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
她挺直脊背,那身绣满繁复花卉的长裙在幽蓝的冰光中,显得耀眼而孤寂。
然后,她朝着棠西,深深地、缓慢地鞠了一躬,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膝盖。
“老师,对不起。我背叛了您。”她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闷重而清晰,“您可以恨我,可以怀疑我,把我千刀万剐。但我今天必须告诉您——”
她直起身,脸上再无泪痕,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笃定,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流云,就是乾主本人。不是替身,不是巧合,就是他。”
这一刻,棠西仿佛透过岁月,又看到了那个衣衫褴褛、在林间死死拽住她衣角、求她收留的小女孩。倔强,孤注一掷。
“你既然清楚自己背叛了我,也知道我绝不会轻易信你。”棠西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地冷静,“现在说这个,指望我如何相信?”
伊莲没有再辩驳。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特制通讯器,手指快速划动,输入一层又一层繁复的密码,最终调出一个加密空间。她双手将屏幕递到棠西面前,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请您,看看这个。”
棠西接过,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上。
那是一份调查日志。
时间跨度:三百余年。
起始点,正是乾主失去踪迹后不久。
三百多年前伊莲就发现乾主不见了。虽然乾主的行踪一向成谜,可是这次他失踪的时间太久了,居然长达二十年。
为了找到乾主的行踪,她利用自己对乾主的熟悉度以及天华国国王的身份,调查了整整二十年。
日志里详细记录了伊莲如何利用国王的权柄与对乾主习性的了解,在茫茫人海中疯狂搜寻。
她查遍了可能与棠西产生交集的所有人,一无所获。
直到某天,她想起一件几乎被遗忘的旧事——几百年前,棠西曾描述过她“眼中”的乾主模样。
伊莲回到这座被尘封的城堡,在旧物堆里翻找了整整三日,终于找到了当年根据棠西描述绘制的那张画像。
画上的男子,有着一张毫无瑕疵的脸,眉目间却流转着伊莲从未在乾主身上见过的、近乎蛊惑的风情与温柔。
“原来在老师眼里……他是这样的。”日志里,伊莲用平淡的笔触记下这句,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晕开的墨点,似泪痕。
她拿着这张画像,重启了调查。最终,锁定了重明亲王庄园里,一个名叫“步光”的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