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大客到三小学那条街的时候,缓缓地停下,静安从车里走下来。
天黑了,已经七点多钟。城里已经是万家灯火。
接到母亲打来的传呼,还有葛涛打来的传呼。
静安找个电话亭,给母亲打电话,说自己刚到家,晚一会儿去接冬儿。
她没有给葛涛打电话。
静安沿着砂石路,一直走到廉家油坊,往北一拐,就看到长胜门前,灯火辉煌,门前停了两排车。
葛涛正站在吧台里,跟一个客人说话,门一开,他看到走进来的是静安,他又跟客人说了两句话,把客人打发走。
葛涛从吧台里出来,招呼静安:“你没给我回话,我以为你不搭理我呢。”
静安说:“你找我有事儿?”
葛涛转身往走廊里面走:“到办公室说吧,大厅太闹哄。”
现在,大厅基本上没有人跳舞,都是在各个包厢里喝酒唱歌,歌声传到大厅里,声音也很大。
这时候,长胜的客人已经满了,再来客人,就被小姚客气地请走。
静安进来的时候,看到房山头那里,还堆着砖头瓦块,大概地下室还在装修。
穿过幽暗的走廊,走到办公室,静安没看到李宏伟,她问葛涛:“我小哥呢。”
葛涛有些抱怨:“你就惦记你小哥,不惦记我呀?”
静安笑了:“我小哥干啥去了?”
葛涛说:“他病了,去看病了。”
静安担心李宏伟:“六哥,他又是头疼病犯了?”
葛涛冷冷地说:“那你还希望他再得俩病啊?要我说,田小雨那玩意早就应该离,当初都不应该娶,她太能算计,算计到骨头里,摊上那个玩意,该着宏伟倒霉。”
静安有些诧异地问:“怎么了?他们又吵架了?”
葛涛说:“不知道,反正宏伟去接孩子,回来头疼病就犯了。送孩子回田小雨楼上,还是叔和婶去的,宏伟都去不了。”
静安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谁陪他去医院的?他去哪儿看病?”
葛涛从旁边的饮料箱子里拿了一瓶饮料,用筷子一掰,就把瓶盖崩开:“顺子陪他去的,你来的时候,没看见顺子吧。”
静安坐在旁边的椅子,为李宏伟担忧:“小哥的病咋办呢?是不是脑袋里长啥东西了?”
葛涛把饮料递给静安:“别扯犊子,脑子里还能长东西?要是长了东西,还能活?”
静安也不敢再想,担心小哥的病不是好病。
静安喝了一口饮料:“你找我啥事?”
葛涛坐在静安的对面:“楼里室内装修的故事,你要不要?”
静安给葛涛写卖房子的软文,还差两篇没写完。
静安又喝了两口饮料,就把饮料放到桌子上:“这故事我还要,不过,你房子不都卖没了吗?”
葛涛伸手拿起静安放到桌子上的饮料,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静安看着葛涛喝自己喝过饮料,瞪了葛涛一眼。
葛涛哈哈地笑了:“我们个人手里还有点,都卖了吧。先把钱倒出来,今年还能接工程,现在九光进去了,他姐夫还有曹宝庆,照九光差远了,争不过我,我今年能多盖几栋楼。”
说到九光,静安就把白天去五家户探监的事情,跟葛涛说了。
静安说:“六哥,我在那里看到一个光头,好像是你的手下,叫什么了?我忘记了,个子挺高,挺瘦的,手腕上纹了一个图案。”
葛涛说:“啊,那谁,强子,你看见他了?”
静安说:“他在号子里,会吃亏吗?”
葛涛说:“他还能吃亏?各方面都罩着呢,你啥意思,说吧。”
静安看着葛涛,笑了:“六哥,我这次看见九光,他吃了不少苦,脸上有伤疤,一个指甲也劈了,挺吓人的。人也瘦得够呛,你能不能告诉强子,在里面照顾他一点。”
葛涛玩味地看着静安:“我照顾他,有啥好处,你跟我呀?”
静安气得伸手要打葛涛。葛涛不躲,还把脸凑过去,斜睨着静安:“你打!你打!”
葛涛贱特特的样,咋这么欠揍呢!
静安伸手推开葛涛的脸:“六哥,你是一个做大事的人,将来安城盖楼这块,你会拔头筹!”
葛涛笑了:“别给我戴高帽,捞干的说!”
静安说:“你事业要是干大,不能只靠我小哥吧,还得需要我这样给你写软广告的人。”
葛涛笑了,两只眼睛戏谑地看着静安,手指里夹了一根烟:“你直说吧,别兜圈子。”
静安看到葛涛的烟不冒烟儿了,她摸起桌子上的打火机,擦亮了一团火苗,递到葛涛面前。
葛涛说:“别跟我来这套,不好使。”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就着静安的手,把烟点燃。
静安说:“六哥,你就跟刘备似的,手下不能只有张飞和关羽,还得有赵云。”
葛涛哈哈大笑:“九光是赵云?”
静安说:“九光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你这个时候对他好,他会感激你的,就算是将来不跟你在一起盖楼,有用得上他的,他一定会回报你。”
静安想起小食堂里那种幽暗的光色,还有九光一脸的惨白。
静安说:“你生意做得越大,越不能得罪人,你要多交一些朋友。现在九光在牢里蹲着,你给他一点好处,他就能记你一辈子恩……”
看到静安一直叭叭叭地说个没完,葛涛坐在静安对面,端详静安。
静安的嘴唇厚嘟嘟的,红润润的,葛涛有了别的想法。
葛涛忽然说:“静安,要是有一天,六哥跑路,或者是,六哥要是也进去了,你能去看我吗?”
静安毫不犹豫地说:“那肯定能——”
随后,静安马上又说:“六哥,你不能进去,你咋能进去?你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其实,静安对于葛涛的那些灰色的生意有点耳闻。当年,来长胜的客人,三教九流都有。
男人喝了酒就喜欢炫耀吹牛,跟身边的女伴什么都说,静安就知道了一点。
包括西站的孙奎,码头那面的老坏,这些人,都跟葛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时候,违法的生意也不少,倒药的,倒油的,似乎都不是太正常。
其他的生意,静安不太清楚。
不过,以她对葛涛的了解,葛涛不可能只做干净的生意。因为干净的生意利润小。
那些摆不到台面上的生意,利润才大。
葛涛自然也不跟静安说破,就说帮她忙,会捎信,让强子照顾九光。
往外走的时候,葛涛跟出来送静安。
葛涛看着静安的背影,有些疲惫。他忽然说:“你跟侯东来在一起,过得好吗?”
静安点点头:“他对我很好。”
葛涛什么也没有说,让小姚开车去送静安。
静安说不用,门口就有三轮车。静安上了一辆三轮车,葛涛给了三轮车夫车费,让车夫把静安送到家。
静安的车子,渐渐地消失在远处的霓虹里。
葛涛望着茫茫的夜色,眼神有些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