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侯东来要给她买羽绒服,静安惊喜地问:“你还有钱吗?能买羽绒服吗?”
侯东来说:“你别操心钱的事情,我会安排明白的,就说你喜欢什么颜色?”
静安想了想:“枣红色。”
侯东来说:“就是红色呗?”
静安摇头:“是枣红色。红色有大红,深红,浅红,玫瑰红,酱红色,钻红色,我要的是枣红色。枣红色就是比深红浅一点,比浅红深一点,比大红暗一点,比酱红色亮一点,就像大枣那种颜色。”
侯东来哈哈大笑:“一个红色,整出这么多颜色,我发现了,写小说的人,就是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
静安也忍不住笑。
路上,侯东来把自己手里的包丢给静安:“看看是啥。”
静安发现这个包沉甸甸的。
侯东来平常上下班,手里夹个公文包,多数时候,包里都是扁扁的,就是放个文件。
这次,包里沉甸甸的,鼓鼓囊囊的,是什么东西?
打开一看,是一沓钱。
静安惊讶地问:“哪来这么多钱?”
侯东来目不斜视地开车,笑着反问静安:“猜。”
静安猜不出来:“侯雯又给你的?”
侯东来摇头。
难道是婆婆给的?静安有点不相信。她试探着问:“妈给咱的?”
侯东来点点头:“一万呢,给咱们买房的。”
静安连忙把包还给侯东来:“赶紧回去,把钱给妈。咱们房子都买完了,钱也还上,还要这钱干啥?”
侯东来歪头打量静安:“记仇了?”
静安不解地问:“什么记仇?”
侯东来说:“跟咱妈记仇了?钱都不要?”
静安说:“早晚还得还,咱们已经还上房款,还要这钱干啥?”
侯东来笑了:“收起来吧,是咱妈资助咱们结婚买房的,给你的,明白了吧?”
静安有点不相信:“当初买房跟他们借,他们说没有,现在——”
侯东来笑了:“当时我二哥有病,钱都借给我二哥。现在我二哥病情稳定,单位也报销大半,咱妈的钱就拿回来了。”
静安还是有点不想要,担心要了婆婆的钱,就欠她的人情。
侯东来说:“你刚才还说,晓雯给你羽绒服,你不接受不太好,现在妈给咱们钱,你不接受也不好。”
侯东来说得有道理,静安就接受吧。正好举办婚礼,也需要钱呢。订酒席要花很多钱。
侯东来却说:“你把钱存起来,将来过日子,花钱的地方多了。”
静安说:“那办酒席的钱呢?”
侯东来说:“我能报销点饭票子,再说,我还一点认识人没有啊?这些都不用你管,你就负责把我给你的钱存好就行,不许再卖房子!”
侯东来跟九光不同。静安跟九光的婚姻里,很多事情都需要静安出面解决,很多困难也需要静安帮忙。
但静安跟侯东来结婚,家务多数归静安去做,不过,其他的事情,侯东来不让她操心。
静安心里踏实了,这回,又能存钱了。
其实,之前的一万块,她存上几天就拿出来了,因为楼房要交取暖费。
取暖费一平米是16块钱。93平,将近1500块。住楼取暖费真是太贵。
不过,这么大的房子,要是烧煤,一个冬天也得三吨块煤。煤也涨价,好的块煤将近300块一吨。
再也不是200块钱一吨煤的时候了。
社会在进步,人们手里的钱宽裕一些,但很多物品都开始涨价。
价格涨上去容易,掉下来就难。
面包,烧饼,麻花,油条,都开始涨价,凡是不涨价的食物,都缩水,变小了。
过去一块钱五个素包子,嗷嗷大。两个就够吃。
现在一块钱五个素包子,五个也就将吧够吃。
涨价掉价,也是人生。
车子在原野上奔驰,道路两侧的荒原,一马平川,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行大鸟从远方逶迤飞过,飞入夕阳里。
却看到有一些白色的东西,自天而降,缓缓地在车前车后飞舞,飘动。
静安惊喜:“呀,下雪了!”
静安喜欢雪,雪是无声的,是安静的,是美的,是有力量的。
侯东来也很高兴:“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来得不太迟,挺好。”
乡里的修路已经完工,还有些后续工作,明年开春继续干。
侯东来还打算把乡里的各个村路都修好,那样的话,乡里的石头,乡里的物产都能运出去卖掉。
车子在原野上奔驰,雪越下越大。
大雪小雪又一年。
这一年,是丰收的一年,无论是对于侯东来,还是对于静安来说,都是丰收年。
1998年就要来到了,新生活在等待着静安,在等待着他们。
——
刘艳华死在第一场雪的夜里。
李宏伟给静安打电话。电话里,传来李宏伟低沉的声音:“艳华没了。”
静安还沉浸在被窝的温暖里,她没把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去想,还含糊地问:“她去哪了?”
李宏伟说:“走了。”
静安还问:“她去哪儿?往哪儿走了?”
李宏伟说了两个字:“死了。”
静安愣住了,忽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死的?”
“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下雪,今天早晨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
两人通电话的时候,不到早晨七点钟。
静安又起来晚了,跟侯东来在一起,两人太恋了,早晨不想起来。
但这个电话,让静安一下子清醒过来。
电话里,又传来李宏伟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去?”
静安已经完全清醒:“你什么时候去?我跟你一起去。”
一个人去见艳华,静安害怕。
李宏伟说:“我就在这儿呢。”
静安问:“哪儿?”
李宏伟在刘艳华的家里。
这一天早晨,静安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
刘艳华怎么就走了呢?她从南边的看守所里出来的时候,静安没有去看她。
她们两个工友,已经走上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曾经,她们俩在工厂汇合过,曾经,她们在舞厅相遇过,但是,她们又逐渐分开。
刘艳华走的是一条人生的下坡路,一骨碌,不费劲,她就走到坡底。
静安走的是一条上坡路,走得很辛苦,也不时地往下滑,但她每次都手脚并用,拼命地往上爬。
虽然爬得辛苦,但总是往上去的。往上,就离阳光近一点。
可往下,就是悬崖。再往下,就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