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回家路过小铺，身后有人叫她：“大嫂！你走那么快干嘛？”
静安回头，看到周杰站在午后的斜阳里，眯缝眼睛看着她。
周杰今天穿得真漂亮，红色的棉服穿在她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棉服帽子上一圈白色的毛毛，衬托周杰的脸蛋越发白皙。
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配着一双红色的雪地靴，显得周杰娇俏可人，让人眼前一亮。
静安不由得停下脚步：“这件棉服真漂亮，你在哪儿买的？”
周杰笑：“好看吧，别人给我买的，你猜是谁给我买的？”
前一阵子九光说过，有人给周杰介绍对象，是轴承厂的工人，父亲好像是做生意的，家里挺富裕。
静安问：“你对象给你买的？”
周杰咯咯地笑起来：“大嫂，你来小铺一趟，有些东西给你，你拿回去吃吧。”
静安犹豫了一下，本来她不想去小铺，但看到周杰主动邀请她去，她也就走进去。
周杰进了小铺，把一方便袋的面包和麻花递给静安：“你不是上夜班要带饭吗，这些你拿回去吧。”
静安想拒绝周杰。
她觉得周杰这个人，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她要是送给静安一个面包，过两天，她就得要回去三个面包。
但周杰已经把袋子递到她手上，不要的话，有点不领情。她只好把方便袋接过来。
这时候，周杰又说：“我这个衣服好看吧，你还没猜对是谁给我买的呢——”
静安摇头：“不是你对象还能是谁？谁对你这么好？”
周杰笑得一脸甜蜜，刚要说话，李雅娴在旁边推了周杰一下：“杰子，你赶紧去厨房看看，你干的那点活儿，没干明白！”
周杰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干啥了？”
李雅娴用不容置疑：“你赶紧去厨房——”她抓着周杰的手，把她拽去厨房。
静安不知道咋回事，她拎着东西走了。
李雅娴看到静安走出小铺，瞪了周杰一眼：“当你大嫂说啥呀？说棉服是你大哥买的？”
周杰眼珠一翻愣：“我要让她看看，我大哥给我买的棉服。”
李雅娴推了周杰一把：“你可别挑事了，你大嫂要是知道，肯定和你大哥吵架。”
周杰撇嘴：“凭啥呀？那是我大哥，我大哥愿意给我买啥就买啥，她管不着。”
李雅娴生气：“这次进货，你大嫂回娘家借的钱，让你大哥拿到大连去进货，你大哥回来给你买个棉服，你说你大嫂能不能高兴？”
周杰冷笑：“我还管那个？我自己穿着高兴就行！”
热处理车间，今天的李宏伟有点不一样，十根手指的指甲干干净净，那是用香胰子洗了三遍。
又用刷鞋的刷子沾着洗衣粉，又刷了一遍，才把指甲刷洗干净。手指的刀枪刺都快刷出来！
李宏伟的头发也洗了。自从他的右手受伤之后，就一直没有洗头。每天忙忙碌碌的，他也忘记了这件事。
这天白天，他妈看见他的头发：“宏伟呀，你的手不方便，我给你洗洗头吧，都有头皮屑了，掉在肩膀上。”
李宏伟没用他妈给他洗头，他披着大衣，到了胡同口那家发廊，坐在厚厚的能转动的沙发椅里。
年轻的发廊妹根本就没用水给他洗头，而是把洗发水堆在他头发上，两只白皙的手在他头发上抓了又抓，说这是干洗。
这种干洗，对李宏伟来说，简直是受罪，发廊妹的两只小手看着挺柔软的，可是把他的头发抓疼了，他看见木梳梳下来很多断发。
李宏伟想，以后还是在家湿洗啊，他脑袋上那点头发，真是享受不了发廊里的干洗，再洗几次，就被人家给薅秃了。
李宏伟每天都会提前五六分钟，来到车间，跟上一个夜班的班长交接一下工作，检查一下设备，叮嘱吊车工在空中作业的时候，安全第一。
他分配完工作，又巡视了两圈，和姚调度交换了一些工作意见，就来到炉前，往炉里看。
炉里的抽油杆缓缓地转动，没有交缠到一起的，也没有错开的。他比较满意。
静安去包里拿水杯，看到李宏伟坐在炉前，她就从包里拿出那两页稿纸，递给李宏伟。
李宏伟看了一遍，很满意，就匆匆地出了车间，去找王主任。
李宏伟一走，拎着笤帚的刘艳华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操作台上。
“静安，就你这里最热乎，我扫地都扫冷了。”
静安笑：“这里热乎，但容易犯困。”
刘艳华也笑：“谁坐到热炕头，谁都容易犯困。”
她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递给静安：“新下来的瓜子，可香了。嗑瓜子就不困了。”
静安把瓜子放到兜里，在班儿上，她没敢嗑瓜子。
刘艳华咔吧咔吧地嗑起来，她倒也知道自己是扫地的，嗑完瓜子，用另一只手掌接着瓜子皮。
等手掌里的瓜子皮装满，刘艳华就要往炉里扔。
吓得静安急忙用身体挡住炉门：“你咋不长记性？你忘了上次往炉里扔纸，班长让你写检讨！”
刘艳华一缩脖子：“我是属猪的，记吃不记打。”
小斌子过来。刘艳华吩咐小斌子：“你把手掌伸开！”
小斌子听刘艳华的话，果真伸开手掌。
刘艳华把手里的瓜子皮，都倒在小斌子的手掌：“去帮姐把瓜子皮扔掉。”
小斌子笑笑，真就去扔瓜子皮儿。
静安瞪着刘艳华：“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刘艳华翘着二郎腿笑：“不欺负老实人，我还敢欺负厉害的人？那我不是找揍吗？”
刘艳华忽然凑近静安的耳朵：“吊车上的那个曹丽影，天天跟着李宏伟，黏糊糊的，那么膈应人呢？我听人说，他爸找介绍人，要把她介绍给李宏伟做对象。”
静安笑：“你不是喜欢李班长吗，赶紧让你爸找介绍人。”
刘艳华瞪了静安一眼：“可拉倒吧，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文静的，有文化的，像你这样的。”
静安吓一跳，用胳膊肘怼刘艳华：“你这张嘴害死人不偿命，我都结婚了，你说话真不过脑子！”
刘艳华见静安这么严肃，半真半假。“我开玩笑的。”
刘艳华盯着车间上空的吊车，悠悠地长叹一声：“静安呢，我是落配的凤凰的不如鸡啊。”
办公室里。
王主任刚打完电话。扔给李宏伟一根烟：“外面有些做生意的，都拿上大哥大了，可我这办公室才安上座机，咱们落后了！”
李宏伟擦亮打火机，给王主任点上烟：“做生意能拿上大哥大的，那也不是跑小买卖的，那都是大款了。”
李宏伟从厂服的上衣口袋里，掏出静安帮他写的个人事迹，递给王主任。
王主任调侃地看着李宏伟：“你写的？”
李宏伟笑着摇头。
王主任打开稿纸，看了两行：“看这开头就挺好，我明天交给厂长，那就报到市里了。”
王主任说到请静安吃饭的事，定到后天下午。
随后，王主任看着李宏伟，脸上带着笑：“有人要给你介绍对象。”
李宏伟笑笑：“暂时不考虑这事儿。”
王主任斜楞李宏伟：“还不考虑？再不考虑，好姑娘都被别人挑走。”
李宏伟摇摇头，耸耸肩。
从小白楼出来，李宏伟想起王主任的话。
周围的亲戚朋友，车间里的工友，社会上的同龄人，到了二十六七岁，没多少不结婚的。看来，他也必须要走这条路。
吃饭的时候，静安把包里的面包都拿出来，放到炉上烤了一下，分给众人吃。
李宏伟跟静安坐在一起吃饭：“静安，你陈婶还卖塑料布呢？”
静安抬头看着李宏伟，好奇地问：“你咋知道我妈卖塑料布？”
李宏伟笑了：“我在街上见过两次，现在我婶还卖塑料布吗？”
静安摇头：“不卖了，卖不动，我妈说，这时候该买的都买完了。”
李宏伟说：“我家进了一车鞭炮，往外批发呢，我婶想不想买鞭炮？过年前的这一个月，卖鞭炮差不多能挣出半年钱。”
静安很高兴：“这太好了，我妈前两天还跟我说过，年前想卖鞭炮。”
李宏伟也高兴：“那明天你领我婶，到我家去看看，现在货齐，过两天有些品种就断货了。”
静安想到老妈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很幸福。“我下班回家先睡一觉，下午就去我妈家，估摸两三点钟，就到你家了。”
看看左右无人，李宏伟对静安说：“后天晚上，你别在家里吃饭，主任请你吃饭。”
静安小声地问：“吃饭的时候，我就跟主任提我妈家的布料，是不是？”
李宏伟点点头：“到时候，我再帮你遛遛边鼓，主任这个人挺讲究，差不多能行。”
凌晨四点下班，静安出了厂子大门，看到九光披着旧的军大衣，懒洋洋地靠着厂子大门，眼睛半睁半眯缝，没睡醒。
静安看到九光这副样子，心里一软，不由得笑了。
身后李宏伟大声地说：“九光，来接你媳妇下班啊？”
九光看到李宏伟手臂吊在胸前，就问：“你的手咋地了？”
李宏伟一摆头：“没事儿，改天见。”
晚上回家，静安烧了热水，泡上红辣椒，催促九光去烫手。九光嫌疼，但听说能治疗冻伤，他就龇牙咧嘴地烫手。
静安给九光买的新毡袜也拿出来，扔到九光怀里。
九光笑得一脸甜蜜：“还得是我媳妇，心疼我。”
两口子经常打打闹闹，小两口打架也记仇，不过，第二天又能和好。
第二天下午，静安睡足了觉，回了娘家，把李宏伟家批发鞭炮的事情，跟母亲说了。
母亲很高兴。两人一起去李宏伟家，进了一车鞭炮。
晚上去上班，刘艳华和小斌子都说今天白天跑肚拉稀，不知道吃什么吃坏了肚子。
静安今天也去了两次大号。她平时经常便秘，今天去了两次大号，还觉得浑身轻松，没想到是坏肚子的事情。
一听刘艳华和小斌子都说吃坏肚子，静安心里一动，是不是吃面包吃的？她拿来的面包，小斌子和刘艳华吃的多。
但又一想，面包是周杰给她的，从小铺拿的，怎么会吃坏肚子？
莫非面包过期了？
下班回家，静安打开周杰送的一袋面包，拿出一个，掰开，好像有点不对劲。面包比以往的面包硬了一点。
她又掰开一个，发现面包掰开的茬口上，连着蛛网一样的细线，那是发霉了。
静安气坏了，这些面包和麻花是过期的，周杰却让她拿回来。
刹那间，静安对周杰，对公婆，说不出的厌恶和鄙夷。
孕妇吃了发霉的东西，真要是坏肚子严重，那是容易流产的！小姑子舍不得扔掉过期的面包，就送给了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