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军工总署的“窘境”让葛诚等人初步安心,那么第二日神机营的演武,则彻底让他们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京郊,神机营大校场。
秋风萧瑟,旌旗猎猎。五千名神机营将士,身着崭新的鸳鸯战袄,头戴铁盔,手持“洪武十五式”燧发枪,列成一个个巨大的方阵。军容之严整,气势之雄壮,即便是见惯了燕山铁骑的葛诚,也不由得暗自点头。
高台之上,神机营指挥官周德兴一身戎装,亲自作陪。他身材魁梧,面容黝黑,脸上却带着一丝与这雄壮军容格格不入的、郁闷与烦躁。
“葛长史,请看吧。这就是我神机营的新家当。”周德兴指着下方的军阵,语气里满是抱怨,“殿下是天纵奇才,弄出的这火铳,是比以前的火门枪打得远,打得准。可就是……太娇贵了!”
“哦?此话怎讲?”葛诚不动声色地问道。
“唉,您待会儿就知道了。”周德兴叹了口气,“全军听令!演练‘三段击’!”
随着令旗挥下,校场上鼓声大作。
“举铳!” “开火机!” “预备——放!”
“砰!砰!砰!砰!”
第一排士兵齐齐扣动扳机,枪声清脆,汇成一片。然而,在这片枪声中,却夹杂着几声不和谐的“咔哒”声。只见队列中有七八名士兵,手中的火铳并未击发,他们面露焦急之色,使劲摆弄着机括,却毫无反应。
后方的军法官立刻冲上前,将这几名士兵从队列中拖了出来。
“怎么回事?!”周德兴在台上怒吼道。
一名军官跑上前来,羞愧地禀报道:“回禀将军!是……是机括里的弹簧片断了!这已经是今天操练时,第三次出现这种情况了!”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周德兴气得一脚踹翻了身旁的茶几,他转身对葛诚,满脸歉意地拱手道,“葛长史,见笑了!您看看,这就是总署送来的好东西!上了战场,这就是要命的玩意儿啊!关键时刻哑了火,我这些弟兄的命,就都得交代在这儿!”
葛诚连忙劝慰道:“周将军息怒,新式军械,总要有个磨合的过程。想来……日后会好的。”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已是了然。
接下来,是火炮试射。
十门崭新的“镇远大将军”炮被推了出来。炮身锃亮,威风凛凛。
“目标,前方五百步,土墙!三轮急速射!放!”
随着周德兴一声令下,炮手们迅速点燃了引线。
“轰——!”
第一轮炮击,声势骇人。但十颗炮弹,却只有三颗命中了目标,在土墙上砸出几个大坑。其余的,都落在了土墙周围,激起漫天尘土。
“偏得离谱!”周德兴气得直拍栏杆。
第二轮炮击,炮手们似乎调整了角度,命中率有所提升。
然而,就在第三轮炮击即将开始时,异变陡生!
位于最左侧的一门火炮,在点燃引线的瞬间,发出了一声与众不同的、沉闷的巨响!紧接着,那门重达千斤的巨炮,竟从炮尾处猛地炸裂开来!
轰隆!
巨大的气浪将周围的炮手掀翻在地,破碎的青铜片四散飞溅,发出的呼啸声令人心悸。所幸,如朱雄英所计划,这次“炸膛”经过了精密计算,威力被控制在最小范围,并未造成人员的实际伤亡。
但那场面,却足够惊心动魄。
整个校场,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军医官抬着担架冲了上去,军官们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
周德兴的脸,已经黑得如同锅底。他没有再看葛诚,只是对着身旁的副将,用一种压抑着极致愤怒的声音低吼道:“去!给本将传令宋应星!告诉他,他再敢送这种‘棺材’来神机营,老子就亲自带人,把他的军工总署给拆了!”
说罢,他愤然拂袖离去,将葛诚等人晾在了高台之上,连句告辞的话都没说。
驿馆之内,李默将今日所见所闻,迅速整理成文。
“……其军容虽盛,然火器之弊,昭然若揭。火铳机括易损,临阵哑火者,十之有一。火炮铸造工艺不精,不仅准头堪忧,更有炸膛之危。其指挥官周德兴,与军工总署总办宋应星,已是势同水火。可断言,大明新军,名为神机,实为画饼。其战力,三年之内,不足为虑。”
葛诚看着这份报告,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拿起笔,在报告的末尾,加上了自己最后的判断。
“……皇太孙年少锐意,好大喜功,然于军务、工造之细节,终究是门外汉。其所推行之新政,耗费巨大,内耗严重,已引朝野上下诸多不满。其势,看似如日中天,实则根基未稳,如空中楼阁。我王当可安心于北平,静观其变,待其自取其败。”
他将报告小心地封入密信之中,派心腹连夜送出。
他望着窗外应天府的万家灯火,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的微笑。
皇太孙?不过是个会耍些小聪明的孩子罢了。大明的天下,终究还是要靠真正的英雄,来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