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把秋夜切成一幅流动的暗金色胶片,路灯一盏盏掠过,像底片在显影液里逐格浮现。
阿伍把车速稳在五十,黑色轿车滑得无声,仿佛怕惊扰后排那两道交叠的剪影。
白恩月靠在鹿鸣川肩侧,指尖还残留一点凉意。
“发言稿我下午改到第三版,”鹿鸣川先开口,声音压得比夜色还低,“今晚要最终定稿,回去后......你帮我再过一遍?”
白恩月偏头,额发蹭过他耳廓,带着刚吹干的洗发露香:“紧张?”
男人喉结滚了滚,承认得坦率:“嗯,有点。”
她轻笑,尾音钻进他耳蜗,“鹿总也会怯场?”
“不是怯场。”他握住她乱动的手指,包进掌心,像把一只偷溜的猫团回怀里,“是怕——”
话到一半停住,车窗外的霓虹恰好扫过他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弯颤动的阴影。
白恩月懂那未出口的半截——怕辜负台下四百多位研发、怕辜负董事会、怕辜负她。
“怕什么?我一直都在。”她替他补完,声音软,却带着一点调皮的亮。
鹿鸣川低头,唇贴着她纱布边缘,轻轻吻了一下——痂刚落,还露着嫩红。
“希望能让你看到我最帅气的一面。”
白恩月心口被这句话烫得发暖,面上却装得轻松:“一直都帅气。”
她伸出食指,在他膝头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我会一直在台下注视着你的。”
指尖停在他西装裤的织纹上,像把所有美好的祝愿和勇气都锁在这个圆圈内,都锁在他身上。
鹿鸣川盯着那一点指尖,忽然失笑:“好,只要你的视线一直在我身上,我就有勇气去对抗一切。”
阿伍在前排无声地升起隔板,把后排留下两人的私密空间。
车驶过跨江大桥,风从桥塔缝隙灌进来,吹得白恩月耳侧的碎发乱飞。
鹿鸣川抬手替她别到耳后,指腹顺着发丝滑到她耳垂,轻轻一捏。
“沈家今晚人应该不少,”他转移话题,声音恢复平稳。
“我知道。”白恩月抬眼,玻璃上映出她微微扬起的下巴,“该来的都会来。”
她顿了顿,手掌钻进鹿鸣川的手掌中,十指相扣。
“明早记得叫我一起,”她轻声,“我想要见证全程。”
鹿鸣川“嗯”了一声,侧过脸去吻她发顶,声音闷在发丝里:“也要见证我的整个人生。”
白恩月笑,眼尾弯成月牙:“那当然。”
“你也要见证我的整个人生不是吗?”
“是的。”
车在此刻减速,沈家老宅的铁艺大门缓缓滑开,车灯扫过门楣,照亮那块斑驳的“沈”字篆牌。阿伍踩住刹车,回头低声:“先生、太太,到了。”
鹿鸣川深吸一口气,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最后一次收紧。
“走吧,”他低声。
鹿鸣川话音未落,阿伍熄火、下车,绕到后排替两人拉开车门。
细碎光斑落在白恩月裸色高跟鞋的鞋尖,夜风扬起她外套下摆。
她弯腰探身,手里那只暗紫丝绒袋先一步探出车门——袋口束着香槟金缎带,像一枚安静的礼炮。
“徐阿姨,时安。”她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台阶上的母女同时迎下两级。
徐梦兰今天穿了墨绿织金的旗袍,裙摆随步伐绽开暗纹,像一池被风搅动的湖水。
她先伸手接过酒袋,指尖在丝绒上摩挲出细微的沙沙声,眼尾笑纹堆得温和:“哎哟,恩月你太客气了,咱们两家还讲这些?”
话虽如此,酒袋却被她顺势递给了身后的管家,动作轻而利落。
沈时安立在母亲侧后半步,雾霾蓝风衣的腰带系得纤毫毕现,耳垂两点钻石闪成寒星。
她冲白恩月点头,目光却先掠过鹿鸣川——只一瞬,便收回,像刀片贴肤而过,没留下血痕,只余凉意。
“里面请,”她侧身让出主道,声音带着莫名的轻快。
可徐梦兰却还站在原地,向白恩月的身后张望。
白恩月浅笑道:“徐阿姨,难道还有贵客?”
徐梦兰回过神来,答得飞快,“今天只邀请了你们一家,再无外客。”
鹿鸣川单手插在西裤口袋,另一手虚扶在白恩月腰后,闻言眉尾微挑:“这么低调?”
“怕吵。”沈时安笑,唇角弧度标准,却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也怕有些人借家宴之名,谈生意。”
白恩月却暗自感慨对方的语言艺术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仅凭一句话就彰显了自身的贴心和重视。
话音未落,车道尽头再次传来轮胎碾过碎石的低响。
一辆黑色商务缓缓滑入,车门开处,鹿忠显先下车,反手扶出老太太。
老太太拄一根乌木拐杖,银发被桂影剪得碎亮。
“原来这才是徐阿姨的贵客啊。”鹿鸣川低声,掌心在白恩月腰后轻轻收拢,像给她一个无声的支点。
徐梦兰已旋步迎下,旗袍下摆旋成一朵暗金牡丹:“老太太、忠显,路上辛苦。”
沈时安垂眼,声音低而稳:“祖母,鹿伯父。”
她侧身让路,指尖却藏在口袋里,攥得发白。
白恩月抬眸,与鹿忠显目光隔空相撞。
老爷子今天没打领带,深灰衬衫领口敞开,显得随意。
他冲她极轻地点头,算作招呼,随即目光落在徐梦兰手中那只暗紫丝绒袋,眸色微不可察地暗了半分。
老太太已走到台阶中央,拐杖底端敲出清脆“哒哒”。
她先伸手握住白恩月没拎包的左手,掌心干燥温暖:“月丫头,手怎么还缠着?伤口又裂了?”
“没,换药而已。”白恩月笑,反手扶住老太太肘弯,“奶奶慢点,台阶滑。”
“怎么不见小秋?”沈时安插入两人的对话。
老太太和白恩月对视一眼,“那孩子身体有些不舒服,就让她留在家里了。”
其实在来之前,老太太就给白恩月发了消息——
说是小秋知道要去的是沈时安的家里,即便是知道白恩月也要去,小秋还是不想来。
白恩月自然知道孩子的喜恶,便让老太太把小秋交给李婶照顾。
沈时安也不傻,自然明白背后的缘故,但还是装作不知道,只是顺着老太太的话往下说:“这两天应该就要下雪了,都得保重身体啊。”
沈时安侧身,让出主道,“里面请,餐前酒已备好。”
鹿鸣川经过她身侧时,脚步未停,只极轻地丢下一句:“时安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
沈时安睫毛一颤,唇角弧度却纹丝不动:“鸣川哥,我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情。”
“好了,进屋再聊吧!”徐梦兰笑着打断几人。
一行人被引入玄关。
落地玻璃折出长廊,尽头是一方挑高客厅,水晶灯点亮,灯光被金属骨架切割成菱形,落在乌木地板上。
白恩月抬眼,看见水晶灯下方——那面挂着沈家全家福的墙,照片里沈时安站在最中间,笑容标准,却眼神游离,像被谁强行按进画框。
而右边则是她已经去世的父亲......
白恩月收回视线,指尖在鹿鸣川掌心轻轻勾了一下。
这场家宴,不知又会酝酿怎样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