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使节在京第四日。
蒙加走进仁和医馆,发现薛晚棠不在。
平时这个时间,薛晚棠早就来了,于是蒙加问崔秀澜,“薛大夫今日不来?”
崔秀澜向外看看,“薛姐姐昨晚出诊,可能会晚点。”
蒙加点点头,迈进药材柜台,“你在干什么?“
崔秀澜正在挑拣干药材,把时间比较长,品质变差的药材从抽屉中找出来,再把新的干净的药材按量补充进去。
蒙加好奇地问,“不好的药材捡出来怎么处理?“
崔秀澜,“扔掉。”
蒙加,“这么浪费?每天都这么做,药材铺岂不是赔钱?”
崔秀澜挑眉,“药材肯定不能以次充好,病人假如用了不好的药材岂不是会病情加重?”
蒙加无言。
崔秀澜不解,“坏东西不能用不是很正常吗?你们鞑靼不好的药材难道会继续使用?”
蒙加理理大胡子,不吭声。
崔秀澜很骄傲,“我来仁和医馆第一天,薛姐姐就告诉我,为医者,精进医术,慈悲之心,这八个字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忘。”
蒙加感叹,“这样的话,成本这么高,你薛姐姐很有钱吧?”
崔秀澜不想与这个异族人再多说话,收拾好变质的药材转身离开。
蒙加搓搓头,自嘲地笑笑。
薛晚棠正迈进医馆。
蒙加打招呼,“薛大夫,你来了?今日这么晚?”
薛晚棠放下手里的包裹,歪头笑笑,“昨晚那尔美病了,我去看看她,回府已过子时,耽误了起床时间。”
蒙加瞪大了眼睛,“那尔美?”
“是啊,多坦不想惊动旁人,便来找我,许是相信我的医术吧?”薛晚棠笑得很真诚。
蒙加尴尬,“你都知道了?”
薛晚棠走到蒙加身边,“蒙将军,既然你都知道多坦有个那尔美,鞑靼王不知道吗?鞑靼王知道,为何还要安平公主去和亲?当初你又为何在朝堂替鞑靼王提出这个要求呢?”
蒙加微微垂下头,不知如何回答。
薛晚棠问,“鞑靼王想干什么?”
尽管薛晚棠知道蒙加不会回答,还是忍不住提出质问。
蒙加踌躇,“王确实想与大胤结下百年之好。”
薛晚棠冷笑。
出门前,她派青竹去安平殿送信,讲述了昨晚她经历的一切,希望萧芙看完信,会做其他打算。
薛晚棠把包裹打开,展示给蒙加,“这是你要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材,你先看看样品,我也联系了京城其他药材铺,你要的数量会如约交付。”
蒙加连声道谢,“我信任薛大夫。”
薛晚棠始终不明白,既然朝廷知道鞑靼不怀好意,为何还要应允他们的请求呢?
就比如这些药材,鞑靼拿回去定会制成药丸,将来一旦发生战事,岂不是救了他们兵士的命?
而他们的兵士获救后,肯定不会感激大胤,反而要继续战斗,大胤图些什么呢?
午后,薛晚棠接到青竹的口信,萧芙约她去宫里见面,见面地点在御花园旁边望远楼。
薛晚棠曾在萧芙的陪伴下去过望远楼好几次。
“望远楼”,顾名思义,登高望远,毗邻御花园。
登顶望远楼,越过层层叠叠的宫檐,可以远眺京城上空。
不能出宫的萧芙,把望远楼当做自己的欢乐园。
薛晚棠踏进宫门,便有安平殿的老嬷嬷在侯着,“薛大夫来了?公主正在望远楼等你。”
宫门守卫是薛承安的部下,对薛晚棠很客气,戒卫森严的皇宫,对薛晚棠也算是敞开大门。
路上,薛晚棠问嬷嬷,“公主找我有急事?”
嬷嬷点头。
老嬷嬷是萧芙的贴身嬷嬷,关系非常亲近,薛晚棠也没避讳,直接问,“早晨我给公主捎的口信,公主可看了?”
嬷嬷继续点头,“薛大夫别急,公主自有安排,这也是公主让你入宫的原因。”
多问也无益,薛晚棠止住话头,趋步跟着老嬷嬷往后宫走。
到了望远楼楼下,老嬷嬷止住脚步,“薛大夫,你上楼吧,我得回去向公主复命。”
薛晚棠愣住,“复命?公主不在楼上等我?”
嬷嬷摇头,“薛大夫,你信公主就上楼,公主把你当最好的朋友。”
事已至此,只得寻求真相,薛晚棠推开望远楼的楼门,嬷嬷转身离去。
望远楼是个圆形塔楼,木制旋转梯盘旋在楼中,薛晚棠抬起裙角,缓步登楼。
每一层都可看到外面的景致,越登高看得越远,从一楼只能看到圆柏树的根茎,到九层可以看到圆柏树的树冠。
薛晚棠心跳加速,踏出九层圆门时深吸几口气。
环着九层走了一圈,薛晚棠心下奇怪,望远楼一个人也没有。
薛晚棠寻着方向辨识皇宫的位置,萧芙把她找来一定有目的。
她早上给萧芙传过口信,萧芙下午便把她找来,为了什么呢?
难道因为早上那封信?
信的内容是什么?无非细数多坦不义,希望萧芙想尽办法退亲。
那么萧芙让她来望远楼看什么?
薛晚棠看向东,这边对着皇宫的甬路,路上只有穿梭的宫女。
从九层楼望下去,能看清宫女的服饰和手里拿着的东西,表情看不到。
向西,树木遮挡,只能远眺到宫门的檐顶。
向南,是望远楼的围墙,围墙外是热热闹闹的浣衣局,里面纵横交错晾晒着各式各样的衣物。
向北,御花园,高高低低的树木花朵连成排,透过繁茂的枝丫,凉亭,水榭一览无余。
就在这时,薛晚棠瞧见萧芙的身影,她穿着粉色对襟窄袖的褙子,在青绿的背景下尤为醒目。
刚才带薛晚棠来望远楼的老嬷嬷跟在她身侧,再远处还有四名随行宫女。
薛晚棠刚要招呼,距离萧芙十几步远,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薛晚棠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多坦。
薛晚棠怔住,萧芙在御花园私会多坦?
两个人说什么,薛晚棠听不清,不过她在萧芙出现在距离望远楼最近的湖边时,感觉萧芙向望远楼这边仰头看了好几眼。
萧芙这是·····什么意思?
萧芙与多坦大概说了一盏茶时间,两个人站在水榭旁,毫无遮挡,薛晚棠看得清清楚楚。
很快,萧芙带着嬷嬷转身离开御花园,方向竟是安平殿。
薛晚棠心下奇怪,萧芙让她来,也知道她在望江楼,为何又避而不见?
薛晚棠犹豫,萧芙这是想让她看什么?看萧芙与多坦私会?
可即使萧芙与多坦私会,与薛晚棠又有什么关系?
好奇间,薛晚棠再看多坦,他只是站在水榭一动不动,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薛晚棠更奇怪了。
多坦入宫,本就不合礼法,萧芙又丢下他一个人在御花园。
假如多坦瞎逛,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萧芙岂不是要遭殃?
不过,薛晚棠又想,萧芙是个聪明姑娘,她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些事,她让自己来望远楼肯定也有她的目的。
多坦不动,薛晚棠也不能走,她就这样高高远远地盯着多坦,直到懿太妃出现。
薛晚棠的心猛跳了几分。
懿太妃刚进御花园便直直奔着水榭而去,她身后的宫女嬷嬷竟都比她慢了几步。
服侍懿太妃的老嬷嬷走到空旷处,警惕地四周看看。
待她看向望远楼方向时,薛晚棠快速蹲下身,白玉柱子挡住了她的身影。
薛晚棠下意识捂住嘴巴,内心狂跳不止。
半晌,薛晚棠悄悄移动身子,透过柱子间隙看向水榭方向。
懿太妃与多坦只有一步之遥,正倾声说着什么,多坦半垂着头,面带微笑。
宫女都站在水榭之外,老嬷嬷距离懿太妃也有百步远,时不时上下左右乱看,似在替懿太妃把风。
薛晚棠沉下身子,努力不暴露自己,只在柱子后向远处偷瞄。
懿太妃说了很多,后竟掏出绣帕擦擦泪,薛晚棠震惊不已。
多坦倒还从容,两个人看不出谁在主导话题,不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竟像久未谋面的老朋友。
一炷香时间,御花园门口传来声音,薛晚棠看见皇后娘娘在萧芙的陪伴下缓缓步入御花园。
两个人只在御花园门口便止住脚步,欢笑声不绝于耳,断断续续飘进薛晚棠的耳朵。
老嬷嬷听到动静,急着向懿太妃挥手,懿太妃才恋恋不舍快步走下水榭。
走前,懿太妃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塞到多坦手里,多坦也交换了什么东西,薛晚棠瞪大眼睛,可惜并未看清。
宫女凑过来,懿太妃一群人放缓脚步,做出在御花园赏景的假象。
多坦这边在懿太妃的指点下,从另一个方向跑出水榭,转了几个弯走上出宫的甬路。
薛晚棠目睹一切,内心翻滚。
萧芙与皇后娘娘定是算准了时间,只是给懿太妃与多坦创造了机会见面,却又不想他们见面太长时间。
一切似偶遇,其实是棋局。
多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甬路,萧芙扶着皇后娘娘才走向水榭方向,与懿太妃在石榴树下相遇,双方故作惊讶。
薛晚棠看见萧芙一直看向望远楼。
原来,萧芙让她来,就是让她看这些。
皇后与懿太妃打过招呼,懿太妃走出御花园。
薛晚棠目送懿太妃走远,萧芙身边的嬷嬷已经走向望远楼,薛晚棠缓缓站起身,冲萧芙挥挥手。
萧芙远远指着望远楼凑到唐沛姗的耳边说着什么,唐沛姗嗔怪地点点萧芙的脑门,看向薛晚棠方向挥手回应她。
薛晚棠走下望远楼,三人相视而笑。
萧芙笑容灿烂,“你都看到了?”
薛晚棠点头,也不管萧芙问话的意思是看到什么。
“多坦走了?”萧芙左右看看问薛晚棠。
薛晚棠指指东侧宫道,“懿太妃指引,他从那边走了。”
“你早就知道懿太妃会与多坦见面?”薛晚棠问萧芙。
萧芙摇摇头,“不知道,早上收到你的口信,我知道这是一个试探懿太妃的机会。”
唐沛姗沉下脸,“从宫宴那晚开始,我们都觉得懿太妃有问题,柳国公与薛统领的人手能在乌拉尔相遇,我才知道我们想到一起。”
这事柳朝明还未与薛晚棠通气,薛晚棠还不知道懿太妃的调查结果什么样。
薛晚棠看向萧芙,越来越觉得这个萧芙与当初认识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萧芙看出薛晚棠的疑惑,抱歉道,“事情太突然,我来不及与你通气,不过凭你那么聪明,又有嬷嬷在身提点,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薛晚棠莞尔,“开始我还真是一头雾水,幸亏你出现得早。”
萧芙低声道,“这件事交给谁我都不信任,只有你亲眼所见,才能有考量,才会做出判断。”
薛晚棠还是想问,“既然这样,你还要和亲?多坦与懿太妃到底什么关系?”
萧芙答,“和亲已成定局,不过你给了我筹码,我与多坦说得很清楚,假如有必要我也可以去见那尔美,婚姻用来障目,我们以后互不干涉。”
薛晚棠还是不理解。
萧芙看出薛晚棠不高兴,陶侃道,“不想知道多坦与懿太妃的关系了?”
薛晚棠很难表现出高兴,她替哥哥不值。
萧芙倒拉起她的手,“我和你说过吧,懿太妃在乌拉尔长大,在她入宫前一直生活在那里,大熊和柳国公的人在乌拉尔相遇,调查出了同一件事。”
薛晚棠抬眸。
萧芙目光沉沉,“懿太妃有段刻骨铭心的感情,那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如今鞑靼的二王子阿尔斯兰。”
薛晚棠还没有理顺人物关系,“鞑靼二王子?那岂不就是······”
薛晚棠愣住,“那不就是多坦的父亲?”
萧芙和唐沛姗同时点点头。
萧芙,“据说多坦和二王子十分相像,这回我们知道懿太妃在宫宴那晚失态的原因了吧?”
薛晚棠内心翻滚。
萧芙缓缓道,“所以我今日用计让多坦进宫,并让宫女故意透露信息到懿太妃跟前,果然不出所料,懿太妃控制不住来见多坦。”
薛晚棠回忆刚才懿太妃与多坦见面的情形,心中难免困惑,“可看多坦的态度,他早就知道这件事,这么说,懿太妃与鞑靼二王子一直有联系?”
萧芙与唐沛姗对视一眼,同时蹙起眉,唐沛珊,“这很棘手,确实又是事实,假如懿太妃一直与鞑靼有联系······”
萧芙眼中含泪,“薛晚棠,这也是我去鞑靼和亲的原因,你会原谅我吗?”
薛晚棠语凝,泛起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