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阴山脚下。
“都看清楚了吗?”突利的声音响起,“顺我者昌!”他刀尖指向跪伏的众人。
“逆我者…”刀锋猛地一转,指向金座前那狰狞的头颅,“…便是此獠下场!”
跪伏的众人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可汗…英明!”一个心腹将领壮着胆子谄媚道,“颉利刚愎自用,屡败于隋,已失长生天眷顾!可汗取而代之,正合天意!”
突利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天意?他需要的是喘息!颉利穷兵黩武,连年败于寒衣军之手,尤其是渭水河畔被林天生以“血玉”为质逼退的奇耻大辱,早已耗尽了突厥的元气,更激起了内部滔天的怨愤!他突利隐忍多年,等的就是颉利威望跌至谷底、内部离心离德的这一刻!昨夜的血色政变,与其说是夺权,不如说是自保!再不除掉这个将突厥拖向深渊的疯子,整个王庭都要给他陪葬!
“传令各部!”突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收敛尸体,扑灭余火!凡归顺者,既往不咎!凡再提颉利名号者——诛全帐!”
“是!”众人如蒙大赦。
待众人退下,汗帐内只剩下突利和他最信任的萨满巫师。突利脸上的暴戾褪去,换上深深的忧虑。他看着金座前兄长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又望向南方阴山方向,声音低沉:
“林天生…寒衣阁…苏烈的铁骑…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弑兄夺位,元气大伤。若此时寒衣军趁虚北伐…”
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王庭危矣!草原危矣!”
老萨满浑浊的眼珠转动着,嘶哑道:“可汗勿忧。长生天启示:当务之急,非战,乃…和!”
“和?”突利眉头紧锁,“如何和?颉利撕毁渭水之盟,血仇已深!林天生岂会轻信?”
萨布满布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此玉,乃‘信’之枷锁,亦为‘和’之钥匙!” 萨满的声音如同夜枭低鸣,“颉利背盟,其罪当诛!可汗诛此逆天背信之徒,正合长生天之意!今,将此玉完璧归赵,献于隋帝,以示我突厥新主——重信守诺,永不再犯之心!”
“玉在,则渭水之约…犹存!”
“林天生此人,重恩情,尤重其养母萧后!当年质玉渭水,即为存国护母!今若见玉归,萧后之魂或可安息…或能…暂熄其雷霆之怒!”
突利眼中精光爆射!
“好!好一个‘玉在则约存’!好一个‘安萧后之魂’!”他猛地站起,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备快马!选舌辩之士!携此玉匣,星夜兼程,奔赴洛阳!告诉林天生——”
“突利诛背信之贼颉利,承天牧民!愿奉还圣玉,重续渭水旧盟!永为隋北藩篱,绝不南顾!”
十日后,洛阳紫微宫,武德殿。
“突利的使者到了?”林天生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到了,就在殿外候着。”杜衡沉声道,“带着那个墨玉匣子。言辞谦卑至极,说什么‘诛背信之贼’、‘承天牧民’、‘永为藩篱’…”
“哼!弑兄篡位的豺狼,也配谈‘信义’二字?!”苏烈冷哼一声,“秦帅的血,独臂镇关的仇,雁门关外累累白骨,岂是一块破玉能抹平的?!此乃缓兵之计!待其舔舐伤口,整合部众,必如饿狼反噬!”
红绡倚在软舆上,“线报确凿。王庭血夜,颉利死忠被清洗殆尽。突利正以铁腕收拢各部,所缺者,唯有时间。献玉求和,实为苟延残喘。”
“传。”林天生只吐出一个字。
殿门开启。两名突厥使者战战兢兢地走入。
使者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冰冷金砖,用生硬的汉语,声泪俱下地复述着突利“重信守诺”、“永为藩篱”的誓言,最后,他高高捧起墨玉匣:
“此乃当年监国质于渭水之圣玉!今,我主突利可汗,诛灭背盟逆贼颉利,特命我等,完璧归赵!以示重修旧好,永息干戈之至诚!
“玉在!则渭水之盟约——永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墨玉匣上。殿内落针可闻。
苏烈猛地踏前一步!
“玉在?”
“玉在,能补我雁门关坍塌的城墙吗?!”
“玉在,能还我独臂镇关、血尽而亡的三万金鳞卫英魂吗?!”
“玉在,能填平那被突厥铁蹄蹂躏、化作焦土的边镇村落吗?!”
“突利弑兄篡位,豺狼之性,更甚颉利!今日献玉,不过摇尾乞怜,苟延残喘!”
“归玉?” 苏烈猛地拔出半截陌刀!
“归玉,不归义!”
“我寒衣白虎铁骑——”
他刀锋遥指北方,声震殿宇:
“终!将!北!顾!”
“以尔等豺狼之血!祭我大隋河山!奠我袍泽英灵!”
“北顾!”
“北顾!”
“以血祭奠!”
殿外肃立的金鳞卫,如同被点燃的火山,齐声怒吼!声浪如雷,穿透殿宇,直冲云霄!
突厥使者面无人色,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
林天生缓缓起身。
“回复突利。”林天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玉,我收下了。盟约…”
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待我寒衣铁骑,踏平王庭金帐之日——
“自会与他…在金帐废墟之上,再续‘新盟’!”
皇城西北,萧后衣冠冢。
林天生屏退了所有随从,独自一人,捧着那沉重的墨玉玉匣,踏着厚厚的银杏落叶,缓缓走到墓前。
他屈膝,缓缓跪在了墓前。
“娘亲…”他低声轻唤。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墨玉匣的机括。匣盖滑开。
嗡——
林天生伸出双手,将血玉从玉匣中捧出。
他双手高捧血玉,将其缓缓置于萧后的无字碑前。
“娘亲…您看见了吗?” 林天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墓前倾诉:
“昔年渭水之畔,强敌压境,山河飘摇。儿为存国脉,护幼主,不得已,以此玉为质,暂阻突厥铁蹄…
“此玉沉河之日,儿心如刀绞。此玉,非仅国器,更是…娘亲您当年留给儿的那半块残玉…唯一的‘兄弟’啊…”
他轻轻抚摸着血玉温润的表面,指尖划过那赤金的纹路:
“十载风霜,十载血火。儿未有一日敢忘雪夜之誓!未有一日敢懈逆天之志!”
“今,颉利授首,突利献玉。此玉…终归中原!”
“儿以此玉,奉于娘亲灵前…”
他将血玉轻轻放稳在铺满金黄银杏叶的墓碑基座上,如同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声音带着尘埃落定的释然与深沉的孺慕:
“昔质玉存国,今归玉安魂。”
“娘亲…您…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