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明朝年间,江南常州府有个姓沈的裁缝,街坊邻里都敬称他一声“沈神针”。这“神针”的名号,可不是因为他手艺有多快,针脚有多密,而是因为他有一手绝活——能根据人的生辰八字,缝制出一件“命运衣”。
这命运衣,听着玄乎,做起来更玄乎。沈神针制衣,不问尺寸,不问款式,只求来人报上准确的生辰八字。他把自己关在里屋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只用一根银针,一卷素线,一块最普通的棉布。待到开门出来,一件衣服便成了。这衣服的颜色,便是此人未来一段时运的写照。若是红光满面,预示着鸿运当头;若是青色隐隐,则需小心行事;若是金光闪闪,那便是泼天的富贵要来了。
寻常百姓,求个心安,偶尔来做一件。大多时候,衣服都是温和的青色或黄色,提醒他们勤恳度日,日子总能过得去。沈神针从不夸口,也从不骗人,他只是个手艺人,一个能从天地玄机中,窥见一丝丝命运丝线的手艺人。他常说:“我这针线,引的是天机,缝的是命数。衣服是预警,不是改命。是福是祸,全看个人怎么走。”
这故事传着传着,就传到了常州府新上任的知府王德茂耳朵里。
这王知府,可不是什么清官。他来常州不到一年,搜刮民脂民膏,弄得怨声载道。他府上金山银山,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夜夜做噩梦,梦见自己被锁链捆着,扔进黑漆漆的大牢里。听闻沈神针的奇能,他顿时来了精神。他想,我堂堂知府,富甲一方,若能得一件预示大富大贵的“富贵衣”,岂不是能让这富贵更长久,更稳固?
主意一定,王知府立刻派了两个衙役,抬着一箱沉甸甸的银子,风风火火地找到了沈神针的小铺子。
“沈神针!我家大人有请!”衙役们仗着主子的威风,说话横冲直撞。
沈神针正在灯下缝补一件旧衣,闻言只是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箱银子,又低下头去,说道:“官府的差事,小民做不来。两位请回吧。”
“嘿!你这裁缝好大的架子!”一个衙役火了,“我们大人亲自点名要你做衣,是你的福气!这箱银子,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另一个衙役则把银子往前一推,冷笑道:“王大人要的是一件‘富贵衣’,必须是金光闪闪,富贵逼人!你若做得好,还有重赏;若敢耍花样,哼,你这铺子,明天就不用开了!”
沈神针手中的针停住了。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知道,这躲不过去了。这王知府的生辰八字,他早就听人私下议论过,那是个贪得无厌、命里带煞的八字。这样的人,命运怎么可能会是金色的富贵?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吧。请把王大人的生辰八字留下,还有这银子,我分文不取。三日之后,请大人派人来取。”
衙役们见他松口,得意洋洋地留下八字,抬着银子走了。沈神针看着那箱银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接下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场天大的风波。
接下来的三天,沈神针的铺子大门紧闭。他把自己关在里屋,点起一盏孤灯。他没有用王知府送来的名贵绸缎,而是从箱底翻出了一块最普通的白麻布。这块布,就像一张白纸,能最真实地映照出命运的底色。
他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将王知茂的生辰八字在心中反复推演。时辰、日、月、年,天干地支,五行生克……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看见王德茂为了上位,阿谀奉承,出卖同僚;他看见他巧立名目,将百姓的活命钱装入私囊;他看见他为一己私利,冤枉好人,制造冤案……一桩桩,一件件,无不透着贪婪与狠毒。
沈神针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手中的银针开始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这哪里是什么“富贵命”?这分明是一条通往地狱的黑暗之路!
他睁开眼,眼神变得异常清亮。他拿起银针,引着丝线,开始在那块白麻上游走。他的动作不再像往常那样从容,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他缝的不是衣服的轮廓,而是王德茂罪行的轨迹;他引的不是普通的丝线,而是积攒的民怨与天谴。
第一天过去,麻布上浮现出淡淡的灰色,如同阴霾的天空。
第二天过去,灰色加深,变成了浓重的铅色,仿佛暴雨将至。
到了第三天夜里,沈神针的额头上全是汗珠。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最后一针落下。就在针尖离开布料的一瞬间,奇迹发生了。
那件原本只是铅色的衣服,颜色迅速地、无可逆转地加深。从铅色到深灰,再到墨绿,最后,彻底变成了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色。那黑色,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散发着不祥与死亡的气息。整件衣服,就像是用黑夜本身裁剪而成,冰冷、沉重,充满了绝望。
沈神针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气。他知道,这便是王德茂真正的命运之色——黑色,大凶之兆,预示着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三日后,王知府派来的心腹管家准时取走了衣服。管家一拿到那件黑漆漆的衣服,脸都白了。“沈神针,你这搞的是什么名堂?大人要的是富贵衣,你怎么给了件丧服?”
沈神针虚弱地靠在门框上,只说了一句:“天机如此,非我所能改。衣服的颜色,就是大人未来的颜色。”
管家将信将疑,但还是把衣服包好,匆匆带回府衙。
王知府正在后堂焦急地等待,一见管家回来,立刻迎了上去。当他看到那件纯黑色的衣服时,勃然大怒:“混账!本官要的是金光闪闪的富贵衣,你弄来这么一件不祥之物,是想咒我死吗?”
他一把夺过衣服,想把它撕碎。可奇怪的是,这衣服看似普通,却坚韧得不可思议,他用尽了力气,也未能撕开分毫。那衣服入手冰凉,仿佛一块寒铁,让他打了个哆嗦。
“大人息怒!”管家连忙跪下,“那沈神针说,这就是您的命运之色……”
“放屁!”王德茂一脚踹开管家,“什么狗屁神针,我看他是妖言惑众,活腻了!来人!”
他本想立刻派人去抓沈神针,可当他再次看向手中那件黑衣时,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升起。那黑色太纯粹了,太深邃了,像两个无底的洞,要把他的魂魄都吸进去。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头晕目眩。
“算了,算了!”他烦躁地把衣服扔在地上,“一件破衣服而已,本官不信这个!来人,把它给我烧了!”
下人捡起衣服,刚要拿去火盆,王知府又改了主意。他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舍不得,或者说,是有些畏惧。他挥挥手,说:“罢了,把它扔到柴房最里面,眼不见为净。”
他嘴上说着不信,但那件黑衣就像一个魔咒,在他心里扎了根。接下来的两天,他坐立不安,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总觉得窗外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耳边总回响着百姓的哭骂声。他变得异常暴躁,对下人非打即骂,整个府衙都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气氛中。
第三天清晨,天还没亮,常州府城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官兵,如神兵天降,将整个知府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是一位锦衣卫千户,手持皇帝亲发的密诏。原来,王德茂的贪腐劣迹早已被御史弹劾,皇帝震怒,密令锦衣卫前来查办。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王德茂从睡梦中被惊醒,还没来得及穿上官服,就被破门而入的锦衣卫按倒在地。他惊恐地大叫:“你们是谁?敢绑架朝廷命官!”
锦衣卫千户冷笑一声,展开密诏,高声宣读:“常州知府王德茂,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罪大恶极,着即抄没家产,捉拿归案,押解进京,秋后问斩!”
“抄家!”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劈得王德茂魂飞魄散。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搜刮来的金银财宝被一箱箱抬走,看着哭哭啼啼的妻儿被绳之以法,整个府邸从人间天堂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在被押上囚车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那件黑色的“命运衣”。黑色……大凶……抄家……原来,那不是诅咒,而是最真实的预言!
消息传遍常州,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有人跑去告诉沈神针这个好消息,却发现他的铺子已经人去楼空。桌上只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天机已泄,江湖再见。”
从此,常州城里再也没人见过沈神针。但他的故事,却像风一样,传遍了江南的每一个角落。人们都说,沈神针的那根针,不仅能缝制衣服,更能看透人心,刺破贪欲。而那件黑色的“富贵衣”,也成了一个永远的传说,警示着后人: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真正的富贵,从来不是金银堆砌,而是清白坦荡,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