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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房子,便宜得像个诱饵,而我,就是那条毫不犹豫咬钩的鱼。

毕业没多久,能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找到一室一厅,带独立厨卫,月租只要八百块的公寓,说出去都没人信。中介当时眼神闪烁,只说前任租客走得急,房东人不常在这边,图个省心,所以低价出租。我那时被低廉的价格冲昏了头,只觉得是天降馅饼,哪还顾得上细品那点不自然。

签合同那天,房东亲自来了。是个很瘦的男人,脸色有些苍白,话不多,整个签约过程都透着一股子沉闷。直到他把钥匙递到我手里,才抬起眼皮,直勾勾地看着我,用一种异常严肃,甚至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郑重的语气,嘱咐了一件事。

“小陈,合同你看完了,钱你也交了。有件事,你必须每天照做,一天都不能漏。”

我心里嘀咕,难道是每天垃圾分类?或者晚上十点后不能有动静?这价格,规矩严点我也认了。

“您说。”

“每天晚上十二点整,”他语速很慢,确保每个字都砸进我耳朵里,“你必须把房子里所有的灯,记住,是所有,包括厕所、厨房、阳台的灯,全部打开。然后,站在客厅最中间,大声念一遍这个名单上的名字。”

他递过来一张折叠着的,略显发黄的纸条。

我接过,展开。上面用钢笔写着七个名字,字迹倒是工整:

李伟、赵婷、张强、孙丽、周倩、王磊、刘洋。

七个陌生的名字。

我愣住了,抬头看他,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房东先生,这……这是什么意思?”

“别问什么意思。”他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耐,又像是藏着点别的情绪,“照做就行。点名的时候,声音要大,要清晰。每个名字都要念到。记住,是每天晚上十二点整,雷打不动。”

“可是……为什么啊?”我这人好奇心重,尤其对这种怪事。

房东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为你自己好。不想惹麻烦,就按我说的做。还有,晚上听到任何声音,别理会,别好奇,天亮就好了。”

他说完,也不等我再发问,转身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手里攥着那张莫名其妙的纸条。

为我好?不想惹麻烦?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环顾四周,房子确实不错,坐北朝南,光线充足,墙壁是新刷的,家具虽然简单但也干净。除了位置稍微偏了点,几乎挑不出毛病。就因为这奇怪的规定,所以租金才这么便宜?

我掂量着手里的纸条,心里那点被低价压下去的不安,又悄悄冒了头。该不会是……什么整蛊游戏吧?或者房东脑子有点问题?又或者,这房子……死过人?

最后一个念头让我脊背有点发凉。但转念一想,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肯定是房东个人的怪癖,说不定是纪念什么老朋友,让我每天替他念一遍,搞点仪式感。八百块一个月,念个名字而已,又不掉块肉。

我这么安慰着自己,把纸条塞进了钱包夹层。

搬进来的第一天,忙活到晚上。收拾完最后一箱书,我累得瘫在沙发上,几乎要睡过去。猛地一惊醒,抓过手机一看,十一点五十八分。

差点忘了!

虽然心里觉得荒谬,但初来乍到,还是决定遵守约定。我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挨个把房间灯、卫生间灯、厨房灯、甚至那个只有几平米的昏暗阳台的灯,全都按亮。瞬间,整个屋子灯火通明,亮得有些刺眼。

我走到客厅中央,站定。午夜寂静,只有我的呼吸声和窗外极远处传来的模糊车流声。手机屏幕上的数字跳动着:23:59。

心里莫名有点发毛,空荡荡的屋子被灯光照得纤毫毕现,反而显得更安静了。我深吸一口气,从钱包里掏出那张纸条,展开。

“李伟。”我清了清嗓子,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点干巴巴的。

停顿了一下,没什么异常。窗玻璃映出我独自站立的影子。

“赵婷。”

“张强。”

“……孙丽。”

我一个接一个地念下去,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名单上的名字很普通,像是随手编的。每念一个,我都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除了我的回声,什么都没有。

“周倩。”

“王磊。”

“刘洋。”

七个名字念完,我松了口气,感觉像完成了个无聊的任务。迅速关掉大部分灯,只留下床头一盏,钻进了被窝。也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屋子里有种说不出的凉意,但困意袭来,我也没多想,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晚上,临近十二点,我又照例打开了全屋的灯。站在客厅中央,拿着纸条,心里那点荒谬感更重了。这都什么事啊,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李伟、赵婷、张强、孙丽、周倩、王磊、刘洋。”

念完之后,我甚至故意等了几秒,对着空气小声嘀咕了一句:“喂,有人吗?”

回应我的,只有沉默。

我自嘲地笑了笑,关灯睡觉。看来真是我想多了,估计就是房东的怪癖。这便宜,算是捡着了。

第三天是周六。我窝在家里打了一天游戏,晚上点了份外卖,看了部恐怖片。片子气氛营造得不错,看得我有点后背发凉。等到电影结束,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五十了。

得了,该“工作”了。

我打着哈欠,趿拉着拖鞋,像前两晚一样,挨个按亮所有开关。屋子再次陷入一片过度曝光般的明亮中。经过卫生间门口时,眼角余光瞥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因为熬夜有点憔悴。

走到客厅中央,摸出纸条。经过两天,我对这七个名字已经有点熟悉了,念得也流畅了不少。

“李伟。”

“赵婷。”

“张强。”

“孙丽。”

“周倩。”

“王磊。”

念到最后一个名字时,我稍微拖长了点音调:“刘——洋——”

就在我的尾音即将落下,那惯常的寂静应该接管一切的时候——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非常轻,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细微的颤抖,像是一片冰冷的羽毛搔过耳膜。

“……到。”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耳朵里嗡嗡作响,是极致的寂静被打破后的轰鸣。

那不是我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就在我身边,很近,近得几乎贴着我耳朵!又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一起涌过来的!

我僵在原地,脖子像是生了锈的铁器,一寸一寸,极其艰难地,转向声音大概传来的方向——我的左侧,靠近卫生间的那片空处。

那里空无一物。只有惨白的灯光,照着光洁的地板。

冷汗,唰地一下,从每一个毛孔里冒了出来,瞬间浸湿了薄薄的t恤。我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

谁?是谁?!

这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反复确认过!

恶作剧?邻居?不可能!这声音如此之近,近得仿佛就在室内!而且,那颤抖的、带着某种诡异空洞感的音色,绝不像是正常人的玩笑。

我猛地环顾四周,客厅,餐厅,厨房入口……视线所及,除了我,再没有任何活物。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沿着脊椎疯狂攀爬,缠紧了我的心脏和喉咙。

几乎是本能,我的目光猛地投向了卫生间的方向。门是开着的,里面亮着灯。那面长方形的镜子,正对着客厅的方向。

镜子里,映出客厅的一部分景象,映出我惨白如纸、写满惊骇的脸。

以及……

在我的倒影旁边,紧挨着我的肩膀,模模糊糊的,似乎……还有一张脸!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呼吸彻底停滞。眼球像是被钉死了一样,死死锁住镜面。

没错!

镜子里,不止我一个人!

就在我的侧后方,几乎要贴在我的肩膀上,多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不清的影子。像是个男人,脸色是一种极其不正常的、死人般的惨白,五官隐匿在一种水波纹般的扭曲中,看不太真切,唯有一双眼睛,空洞洞的,仿佛两个小小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嗡——!”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科学观念,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极致的恐惧攫住了我,让我无法思考,只剩下最原始的战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的,可能是尖叫了一声,也可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像一颗被发射出去的炮弹,踉跄着,连滚带爬地冲向大门,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手,猛地拧开,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楼道冰冷的地面上。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冰冷的楼道地面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寒意,稍微刺激了一下我几乎僵死的神经。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背死死抵着对面邻居家的防盗门,金属的冰冷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我惊恐万状地盯着那扇我刚刚逃出来的、此刻虚掩着的家门,仿佛那后面连接着无间地狱。

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切割着楼道昏暗的光线。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东西追出来。

但我刚才看到的,听到的,绝对真实!

那个颤抖的“到”声,还有镜子里那张惨白的、非人的脸!

房东的嘱咐……那张名单……这该死的、便宜得离谱的房子!

一切都有了解释!这根本就是个鬼宅!那七个名字,根本不是用来纪念的,而是……而是用来“点名”的!点那些……东西的名!

而我,连续三晚,都在傻乎乎地召唤它们!

巨大的后怕和恐惧让我浑身抖得像筛糠。我摸索着口袋,想掏手机,却发现手机刚才慌乱中掉在屋里了。我想尖叫,想大喊,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我就那样蜷缩在邻居门口,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像一个世纪。直到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久久没有动静而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让我更加恐惧,我赶紧用力跺了跺脚,让灯重新亮起。光明稍微给了我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我不能待在这里!我必须离开!

可是,我的手机、钱包、钥匙……所有东西都在那个恐怖的屋子里!我现在身无分文,连件外套都没穿!

对,找房东!找他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挣扎着站起来,腿还是软的。我记得合同上有房东的电话,但合同也在屋里。幸好,我之前怕忘记,把房东的手机号存在了手机通讯录里,但也只记得个大概,尾号好像是……6778?

我跌跌撞撞地冲下楼。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孤零零地站着。我找到路边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招牌,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冲了过去。便利店门口通常有公用电话!

果然,门口旁边墙上挂着一部红色的公用电话。我扑过去,抓起听筒,手指颤抖着按下了那个依稀记得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快接!快接啊!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挂断的时候,电话突然被接起了。

“喂?”正是房东那把略带沙哑的嗓音。

“是…是我!租你房子的那个!”我的声音因为恐惧和奔跑而嘶哑变形,语无伦次,“房子!那房子!镜子里!多了…多了一个!他…他答‘到’了!他就在镜子里!”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死寂得让我心慌。

几秒钟后,房东的声音才再次传来,比之前更加低沉,甚至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念了几天了?”

“第三天!今天是第三天!”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他重重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一种认命般的沉重。

“果然……拦不住……”

“什么意思?!什么叫拦不住!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他妈到底租给了我什么房子!”我失控地对着话筒大喊。

“你现在在哪?”房东打断我,语气急促起来。

“楼下!便利店门口!”

“离开那儿!别待在房子附近!”他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听着,我现在过不去!离得太远!你……你找个网吧,找个二十四小时快餐店,人多的地方,熬到天亮!天一亮,立刻买张车票,离开这里!越远越好!那房子……你别再回去了!”

“我的东西还在里面!”

“别要了!命要紧!”他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记住,别再回去!也别再点名了!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你说清楚!喂!喂!”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传来忙音的话筒,浑身冰冷。房东的反应,彻底证实了我最坏的猜想。他不是不知情,他完全知情!他早知道这房子有问题!他让我点名,可能不是为了我好,而是……而是在利用我维持某种平衡?或者……是在喂养什么东西?

而现在,因为我的点名,平衡被打破了?那个“第八个”,出现了?

我不敢再细想下去。房东警告我别再回去,别再点名。可是……我的所有家当都在里面啊!身份证、毕业证、银行卡、我攒了半年钱新买的笔记本电脑……还有我这几个月打工的全部积蓄现金,都塞在床头柜的袜子里!

让我就这么放弃一切逃跑?我做不到!而且,我能跑到哪里去?

绝望和恐惧像两股绳索,绞得我几乎窒息。我在便利店门口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凌晨的寒风吹在我只穿着短袖t恤的身上,激起一层层的鸡皮疙瘩,但比身体更冷的,是心。

回去?面对那个镜子里的东西?

不回去?一无所有,流落街头?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隐隐透出一丝灰白,像鱼肚皮。黎明快要到了。便利店的值班店员大概注意到了外面行为诡异的我,警惕地隔着玻璃窗看着。

天快亮了……房东说,天亮就好了。

对,天亮就好了!那些东西怕光!我只要在天亮之后,趁白天回去,快速把重要东西拿出来就走!对!就这样!

这个念头给了我一丝虚弱的勇气。我蜷缩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眼睛死死盯着远处我那栋楼的入口,既害怕又期盼地等待着太阳彻底升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煎熬。终于,东边的天空泛起了金色,太阳挣脱了地平线,光芒刺破云层,照亮了街道。车辆和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世界恢复了白天的喧嚣和“正常”。

阳光给了我莫大的安慰。我深吸一口气,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朝着那栋楼走去。

楼道里也有了人声,有早起的住户出门上班。这些异常的声音进一步驱散了我心中的恐惧。我走上楼梯,来到我家门口。

门还像我昨晚逃出来时那样,虚掩着一条缝。

我轻轻推开门。

屋子里,灯还亮着。经过一夜的消耗,日光灯的亮度似乎有些衰减,混合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晨光,营造出一种怪异而疲惫的氛围。

一切都和我昨晚逃离时一模一样。沙发、茶几、散落在地上的外卖袋子……仿佛那场午夜惊魂只是一个噩梦。

我的手机就掉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我快步走过去捡起来,屏幕摔裂了一道缝,但还能用。

我站在原地,警惕地,一寸一寸地扫视着整个客厅。尤其是卫生间的那面镜子。

镜子静静地挂着,映照出客厅的景象,包括我紧张苍白的脸。只有我一个人的脸。

那个惨白的影子不见了。

我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然跳得很快。不敢耽搁,我立刻冲进卧室,找到我的背包,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重要物品:钱包、身份证、银行卡、笔记本电脑……当我拉开床头柜抽屉,翻出那叠用袜子包着的现金时,我的手都在抖。

塞进行李箱,拉上拉链。我拖着箱子,几乎是逃跑般地冲向门口。

就在我的脚即将迈出大门的那一刻——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了卫生间那面镜子。

镜子里的我,也正“看”着门口。

然而,在镜子映出的、我本人的影像的脖颈后方,极近的位置,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里,似乎……极其短暂地……扭曲了一下。

像是一滴墨水落入清水,瞬间晕开又消失的轨迹。

非常快,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阳光折射产生的错觉。

但我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刹那,全都立了起来。

一种比昨晚更深的寒意,并非来自恐惧,而是来自某种确凿的认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沿着我的脊椎缓缓爬升。

它……没有走。

它只是……在光线下,暂时“隐藏”了起来。

或者说,它……已经在了。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在”了。

我不再安全,无论白天黑夜。

我猛地收回目光,几乎是跌撞着冲出了房门,砰地一声甩上门,拖着行李箱疯狂地跑下楼,冲进阳光里。明亮的日光刺得我眼睛发痛,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和安全。

那个扭曲的虚影,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已经烙印在了我的视网膜上,无论我看向哪里,都无法摆脱。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大口喘着气,阳光照在身上,却只觉得冰冷刺骨。

我该怎么办?

我能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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