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内的殴打，并没有持续太久。
不是因为这群叛军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孙传庭有多么扛揍。
而是因为，一个更加现实，也更加致命的问题，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孙传庭，只有一个。
黄金万两的赏格，也只有一份！
“都他娘的住手！”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那个带头冲进来的小队长张茂！
他一把推开一个正踩在孙传庭背上，踩得不亦乐乎的弟兄，双眼赤红地咆哮道！
“人已经被拿下了！再打，把他打死了，韩爷那赏钱还要不要了？”
此话一出，那些正上头的士兵们，动作猛地一僵，瞬间清醒了不少。
对啊！
韩爷说的是，活捉孙传庭！
这要是把人给打死了，那万两黄金岂不是打了水漂？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脚，但那一道道贪婪的目光，却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黏在地上那滩烂泥似的孙传庭身上。
张茂看着这情形，心里那叫一个得意。
他清了清嗓子，一把就抓起旁边桌上的一根束带，准备上前将孙传庭捆个结实。
这头功，非他莫属了！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另一只手却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张茂！你他娘的想干什么？”
一个同样是队率打扮的汉子，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满脸横肉，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想一个人独吞这泼天的富贵？你把弟兄们当成什么了？”
这张茂认得他，是外院的队率，名叫李贵，平日里就跟他不对付。
“李贵？你他妈什么意思？”
张茂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甩开他的手，怒道：“人是我带弟兄们第一个冲进来拿下的！这头功，自然是我的！你们这群后来捡便宜的，还想分一杯羹？”
“放你娘的屁！”
李贵啐了一口唾沫，指着张茂的鼻子就骂。
“什么叫你拿下的？老子冲进来的时候，你们不也还在跟钱校尉那死鬼纠缠吗？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他娘的现在说不定都躺地上了！”
“就是！李头儿说得对！见者有份！”
“凭什么好处都让你张茂一个人占了？”
李贵身后的那伙士兵，也立刻跟着鼓噪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显然是不打算善罢甘休。
张茂这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顶了回去！
“操！你们这群不要脸的！还见者有份？我们弟兄拼死拼活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呢？”
“想抢功劳？问过我们手里的刀了吗？”
一时间，原本还“同仇敌忾”的两伙叛军，就这么当着孙传庭的面，剑拔弩张地对峙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比刚才还要紧张百倍的火药味！
躺在地上的孙传庭，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他听着耳边那些熟悉的声音，为了争夺自己这颗“价值万两黄金的脑袋”而互相辱骂，争吵不休。
一种比死还要难受的荒诞感和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堂堂东郡郡守，大炎朝廷的封疆大吏，如今，竟真的成了一件货物！
一件……可以被这群豺狼虎豹随意争抢的货物！
“呵呵……呵呵呵……”
孙传庭的喉咙里，发出了破风箱一般的笑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而他的笑声，似乎彻底点燃了双方的怒火！
“你他娘的还敢推我？”
“老子今天就先废了你！看谁还敢跟老子抢！”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张茂和李贵竟直接挥舞着钢刀，狠狠地劈砍在了一起！
火星四溅！
“弟兄们！这群杂碎想黑吃黑！跟他们拼了！”
“杀了他们！孙传庭是我们的！”
“轰——！”
一场谁也无法预料的，堪称史上最荒谬的内讧，就这么在郡守大人的卧房里，悍然爆发！
几十个刚刚还并肩作战的“战友”，此刻为了争抢那唯一的头功，竟红着眼睛，挥舞着刀枪，朝着彼此的身上，狠狠地招呼了过去！
刀光剑影！
鲜血飞溅！
惨叫声和咒骂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卧房！
“噗嗤！”
一个张茂手下的士兵，被李贵一刀砍翻在地！
“啊！我的腿！”
另一个李贵手下的心腹，则被张茂一脚踹中了小腹，疼得满地打滚！
整个卧房，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这已经不是为了抓捕孙传庭了，这纯粹是为了那万两黄金，自己人先打出了一场血淋淋的遭遇战！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孙传庭，此刻反倒成了最安全的人。
不，也不能说安全。
因为那些打红了眼的士兵，根本就没空去管地上还躺着个人。
一只只沾满泥土的臭脚，在他身上踩来踩去。
时不时还有一两滴温热的，不知是谁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
孙传庭双目圆睁，呆呆地看着眼前这魔幻到极致的一幕，整个大脑，都彻底宕机了。
而那忠心护主的校尉钱彪，又在哪里呢？
在这场荒诞至极的内讧爆发之初，他就已经身负重伤，被几个叛军联手砍倒在地，后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他靠在墙角，意识都有些模糊了，耳边充斥着张茂和李贵那伙人为了争功而发出的疯狂咒骂和兵器碰撞声。
他想动，可身体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誓死效忠的主公，像一条死狗一样被踩在脚下，被那群他曾经视之为袍泽的畜生，当成了争抢的货物！
“嗬……嗬……”
钱彪的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保……保护大人……”
他那双开始涣散的眼睛里，燃烧着最后的，也是最绝望的怒火！
然而，他这微弱的动作和声音，非但没能唤醒任何人的良知，反而像是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凉水，瞬间炸开了锅！
一个在内斗中被打破了脑袋，满脸是血的士兵，正愁一肚子火没处发，一扭头，正好就看到了挣扎着想起来的钱彪！
“我操！”
“这儿还有个孙传庭的死忠走狗！”
他这一嗓子，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正在互殴的张茂和李贵等人，动作都是一滞，齐刷刷地转过头，用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墙角的钱彪！
对啊！
怎么把这个家伙给忘了！
他可是孙传庭最信任的心腹！
刚才就是他，挡在门口，砍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
一瞬间，一种诡异的默契，在这些打红了眼的叛军之间形成！
“这家伙刚才下手最狠！”
“一起上！先把他给废了！”
也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那几十个刚刚还在互相砍杀的士兵，竟瞬间调转了枪口，仿佛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发泄口，嗷嗷叫着，如同一群疯狗，朝着已是强弩之末的钱彪，猛地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