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拖着行李箱站在“槐安里”巷口时,正是黄昏。夕阳把巷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只枯瘦的手,死死抓着青石板路。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杂着不知谁家飘来的、烧纸钱的味道。
这是他阔别十年的地方。
“小墨?真的是你?”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墨回头,看见隔壁的张婆婆拄着拐杖,浑浊的眼睛在他脸上打量,“你奶奶……唉,前天走的,走得突然。”
林墨喉咙发紧,点了点头。他是接到居委会电话才赶回来的。奶奶独居在这里,他们祖孙俩的关系算不上亲近,他甚至记不清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老宅是典型的老式四合院,奶奶住的是东厢房。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呛得林墨忍不住咳嗽。屋里光线昏暗,即使是白天也需要开灯。家具都是些老旧的款式,漆皮剥落,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吱呀——”
身后的门突然自己合上了。林墨心里一紧,回头看,门确实关得严严实实。是风吗?可他明明没感觉到有风。
他定了定神,开始收拾奶奶的遗物。大部分都是些旧衣服和杂物,没什么特别的。直到他打开衣柜最底层的一个木箱。
箱子里放着一件暗红色的旗袍,料子摸上去滑滑的,像是丝绸,却又比丝绸更厚重些。旗袍的款式很复古,领口和袖口绣着繁复的花纹,颜色红得有些发黑,像是凝固的血。
林墨拿起旗袍,一股淡淡的、说不清的香味飘了出来,有点像檀香,又有点像花香,闻着让人心里发慌。他下意识地想把旗袍放回去,手指却不小心被旗袍的边缘划了一下。
“嘶——”
一道细小的血痕出现在指尖,血珠慢慢渗了出来,滴落在旗袍暗红色的布料上,瞬间就消失了,仿佛被吸收了一样。
就在这时,屋里的灯闪了一下,灭了。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点天光,勉强能看清家具的轮廓。林墨心里咯噔一下,摸索着想去开灯,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咚——”
额头撞在桌腿上,疼得他眼冒金星。他挣扎着爬起来,手却摸到了一个冰冷滑腻的东西。
那东西像是人的手臂,却又比人的手臂细得多,冷冰冰的,还带着黏糊糊的触感。
林墨吓得猛地缩回手,连滚带爬地后退,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他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动,悉悉索索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爬行。
“谁?谁在那里?”他声音发颤,却没人回答。
只有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闻到一股腥甜的气味,像是铁锈混合着腐烂的味道。
突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搭上了他的肩膀。那东西冰冷刺骨,带着湿漉漉的触感,像是一条蛇。
林墨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往前一冲,不顾一切地扑到门口,摸索着门把手。手指终于碰到了冰冷的金属,他用力一拧,门开了。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直到跑到巷子里,被傍晚的凉风一吹,才稍微缓过神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阴森的老宅,东厢房的窗户黑洞洞的,像是一只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
他再也不敢进去,拖着行李箱就往巷口跑,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林墨在附近找了家小旅馆住了下来。那一晚,他几乎没合眼,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老宅里那冰冷滑腻的触感,还有那黑暗中不知名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他硬着头皮又去了老宅。他必须尽快处理完奶奶的后事,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再次走进东厢房,昨晚的恐惧还没散去。他不敢再碰那个木箱,只想快点收拾完走人。可当他环顾四周时,却发现那件暗红色的旗袍,正挂在衣柜的门把手上。
他明明记得昨晚把旗袍放回木箱了!
林墨的心跳瞬间加速,他盯着那件旗袍,总觉得它像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窥视着他。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想把旗袍拿下来放回箱子,可手指刚碰到旗袍的布料,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那叹息声很轻,像是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怨,就在他耳边响起。
林墨吓得猛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砰砰地响着,震得耳膜发疼。
他再也不敢耽搁,抓起旗袍就塞进木箱,盖上盖子,还找了根绳子把箱子捆得结结实实。他把箱子拖到墙角,用一堆杂物挡住,然后迅速收拾好其他东西,逃也似的离开了老宅。
接下来的几天,林墨忙着处理奶奶的后事,办得很简单,除了居委会的人,几乎没什么人来。奶奶无儿无女,只有他这么一个孙子,显得格外冷清。
葬礼结束后的那天晚上,林墨回到旅馆,洗漱完毕准备睡觉。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突然,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就是那件旗袍上的香味,淡淡的,却异常清晰。
林墨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旅馆的房间很简单,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什么都没有。香味是从哪里来的?
他下意识地看向衣柜。衣柜的门是关着的。他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伸出手,猛地拉开了衣柜门。
衣柜里挂着他带来的几件衣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是错觉吗?”林墨喃喃自语,松了口气。也许是最近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他关上衣柜门,转身想回床上,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镜子里有什么东西。
他猛地回头看向墙上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他的身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可当他再次看向镜子时,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身后,站着一个穿着暗红色旗袍的女人。
那女人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能看到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还有那身暗红色的旗袍,在镜子里显得格外诡异。
林墨吓得浑身僵硬,不敢动,也不敢回头。他死死地盯着镜子,看着那个女人慢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光滑得像一块白玉,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怖。
“啊——!”
林墨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猛地回头。
身后什么都没有。
他又看向镜子,镜子里也只有他自己惊恐的脸。
刚才的一切,难道又是幻觉?
林墨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不敢再待在这个房间里,抓起钱包和手机就冲出了旅馆。
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林墨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一阵沙沙的电流声,还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和那晚在老宅里听到的叹息声一模一样。
林墨吓得手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屏幕摔得粉碎。
他看着地上的手机,再也忍不住,拔腿就跑,仿佛身后有什么厉鬼在追赶。
林墨跑了很久,直到跑得筋疲力尽,才停下来靠在一棵树上喘气。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件旗袍,那个女人,还有奶奶的死,这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第二天一早,林墨去修好了手机,然后去了居委会,想打听一些关于奶奶和老宅的事情。
居委会的王大妈是个热心肠的人,见林墨问起,就打开了话匣子。
“你奶奶啊,是个可怜人。”王大妈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长得可漂亮了,还读过书,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嫁人,一个人守着那栋老宅过了一辈子。”
“那您知道我奶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一件暗红色的旗袍?”林墨试探着问。
王大妈想了想,摇了摇头:“没印象。你奶奶平时穿的都是些灰扑扑的旧衣服,没见过她穿什么旗袍。不过……”
“不过什么?”林墨追问。
“不过听说你奶奶年轻的时候,有个相好的,是个唱戏的,好像送过她一件旗袍。后来那个唱戏的死了,你奶奶就再也没提过这件事。”王大妈说。
唱戏的?旗袍?
林墨心里一动,难道那件旗袍和那个唱戏的有关?
他谢过王大妈,离开了居委会,决定再回老宅看看,也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再次走进老宅,林墨的心里还是有些发怵。他径直走到东厢房,打开那个被他捆起来的木箱。
箱子里的旗袍还在,静静地躺在那里,暗红色的布料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
林墨深吸一口气,拿起旗袍,仔细观察。旗袍的领口内侧,绣着一个小小的“婉”字。
婉?是那个唱戏的女人的名字吗?
林墨把旗袍翻过来,想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就在这时,他发现旗袍的下摆处,沾着一些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他心里一紧,用手指蹭了蹭那些污渍,硬硬的,确实像是血迹。
难道这件旗袍上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就在林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唱戏的声音。
那声音咿咿呀呀的,像是一个女人在唱京剧,曲调哀怨婉转,听得人心里发慌。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林墨放下旗袍,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唱戏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又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飘忽不定。
林墨壮着胆子,走出东厢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是谁在唱戏?”他大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却没有人回答。
唱戏的声音突然停了。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声。
林墨觉得不对劲,转身想回东厢房,却看到西厢房的门开了一条缝。
西厢房一直是空着的,据说很多年前住过一个租客,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搬走了,之后就一直没人住,门也一直锁着。现在门怎么会开了?
林墨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西厢房里比东厢房更暗,一股霉味和灰尘味混合在一起,让人难以忍受。屋里堆满了杂物,看样子很久没人动过了。
唱戏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吗?可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林墨在西厢房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破旧的留声机。
留声机的喇叭口对着墙,上面落满了灰尘。林墨走过去,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发现留声机是开着的,唱片还在慢慢地转着。
他把留声机关掉,唱戏的声音果然彻底消失了。
“原来只是留声机在响。”林墨松了口气,心里却更加疑惑了。谁会在西厢房放留声机?而且放的还是这么哀怨的曲调?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留声机,发现留声机的底座上刻着一个名字:沈清婉。
沈清婉?难道就是那个唱戏的女人?
林墨拿起那张唱片,上面没有任何标签,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他把唱片放回留声机,正准备离开,却看到留声机旁边放着一张老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上面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长得很漂亮,眉眼间带着一丝妩媚和哀怨。她的身上穿的,正是那件暗红色的旗袍!
照片上的女人,应该就是沈清婉了。
林墨拿起照片,翻到背面,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赠君一曲,以慰相思。清婉留。
看来这张照片和留声机,都是沈清婉留下的。
可她为什么会把这些东西留在西厢房?她和奶奶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墨拿着照片,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他猛地回头,西厢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屋里一片漆黑。他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靠近,那股熟悉的香味越来越浓。
“谁?”林墨声音发颤。
没有人回答,只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墨摸索着想去开门,却被什么东西绊倒了,重重地摔在地上。照片也掉在了地上。
他挣扎着想去捡照片,手却摸到了一只冰冷的脚。
那只脚穿着一双红色的绣花鞋,鞋面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红色的布料和旗袍的颜色一模一样。
林墨吓得魂飞魄散,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动弹不得。
他能感觉到一个冰冷的身体慢慢压了上来,那股淡淡的香味几乎让他窒息。他拼命地挣扎,却无济于事。
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一张惨白的脸凑了过来,没有五官,却带着一股浓烈的怨气。
“救……救命……”林墨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咳嗽声。
“咳咳……”
那咳嗽声很苍老,像是一个老人发出的。
随着咳嗽声响起,压在他身上的那个冰冷的身体突然消失了。屋里的灯也亮了起来。
林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正是隔壁的张婆婆。
“张婆婆?您怎么来了?”林墨惊讶地问。
张婆婆浑浊的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墨身上,叹了口气:“孩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吧。”
“可是……”林墨还想说什么,却被张婆婆打断了。
“别可是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张婆婆的语气很严肃,“那件旗袍,你最好也赶紧处理掉,留着它,会惹祸的。”
林墨看着张婆婆,心里充满了疑惑。张婆婆似乎知道些什么。
“张婆婆,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那件旗袍,还有沈清婉?”林墨追问。
张婆婆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孩子,听我一句劝,赶紧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回来。”
说完,张婆婆转身离开了西厢房。
林墨看着张婆婆的背影,心里更加确定,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捡起地上的照片,紧紧攥在手里,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一定要弄清楚真相。
林墨没有听从张婆婆的劝告离开,而是决定留下来,继续寻找线索。他觉得张婆婆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愿意说。
第二天,林墨去找张婆婆,想从她那里套出些话来。可张婆婆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他避而不见,无论他怎么敲门,都没人回应。
林墨无奈,只好回到老宅。他在东厢房里翻找了很久,终于在一个旧木箱的夹层里,找到了一本日记。
日记的封面已经磨损不堪,里面的纸页也泛黄了,上面的字迹娟秀,应该是奶奶写的。
林墨翻开日记,开始阅读。
日记里记录了奶奶年轻时的事情。原来,奶奶年轻的时候,确实和沈清婉认识,而且关系很好,是无话不谈的闺蜜。沈清婉是当时有名的京剧名角,长得漂亮,唱功也好,追求她的人不计其数,其中就包括一个叫顾言的富家公子。
顾言对沈清婉一见钟情,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沈清婉也对顾言动了心,两人很快就坠入了爱河。可顾言的家人却不同意他们在一起,觉得沈清婉是个戏子,配不上顾言。
为了阻止他们在一起,顾言的家人想尽了各种办法,甚至派人去威胁沈清婉。沈清婉为了不连累顾言,只好选择了离开。
顾言得知沈清婉离开的消息后,悲痛欲绝,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他不顾家人的反对,四处寻找沈清婉,可始终没有找到。
几年后,顾言在家人的安排下,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生了孩子,过着看似幸福的生活。可他心里,始终没有忘记沈清婉。
而奶奶,一直默默喜欢着顾言。她看着顾言为沈清婉伤心,心里既心疼又嫉妒。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代替不了沈清婉在顾言心中的位置,所以一直没有表白,只是以朋友的身份陪在顾言身边。
日记写到这里,后面的内容就变得断断续续了,字迹也变得潦草起来,似乎记录者的情绪很不稳定。
林墨继续往下翻,看到了一段让他毛骨悚然的内容:
“清婉回来了,她变得好奇怪,脸色惨白,眼神空洞,身上还穿着那件暗红色的旗袍。她说她恨顾言,恨他为什么不等她。她说她要报复,要让所有对不起她的人都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