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鹞号”传回的密讯，如同冰锥刺破了半字府短暂的温馨。那“竖瞳漩涡”、“诡异琴音”、“郑三炮失踪”的字眼，每一个都带着令人心悸的不祥。尤其是最后那句“琴音与夫人柳大家所奏《定风波》一般无二”，更是让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柳如烟身上，充满了惊疑与担忧。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苍白如雪，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琴弦，指节泛白。她迎着众人的目光，尤其是何济那锐利如电的审视，美眸中先是茫然，随即涌上巨大的委屈与惊惶：“我……我不知道！那曲子……那曲子真的是我前些日子偶得！从未示人！怎会……怎会……” 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仿佛随时会崩溃。
何济眼中的锐利瞬间被心疼取代。他一步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地将摇摇欲坠的柳如烟揽入怀中！有力的臂膀紧紧环住她微颤的娇躯，将她的螓首按在自己坚实的肩窝，隔绝了那些探究的目光。他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慌什么！本侯爷信你！”
“定是那藏头露尾的鼠辈，不知用了什么下作手段，窃听了你的琴音，拿来装神弄鬼！想离间？哼，打错了算盘！”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众人，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一首曲子而已！翻不了天！风暴角的墨海漩涡也好，那劳什子的琴音也罢，不过是障眼法！本侯爷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轻轻拍着柳如烟的背心，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掌心医道真元微吐，一股温和的力量悄然渡入，平复着她紊乱的气息和心绪。
柳如烟被他紧紧拥在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和那股令人安心的、带着阳光与草药气息的温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肩头的衣料。何济的信任与维护，如同最坚实的壁垒，让她瞬间从惊惶无措的深渊被拉回。
“侯爷说得对！”萧临渊第一个出声，英气的脸上满是坚定，“定是敌人的诡计！想乱我们心神！”
“就是！如烟姐姐别怕！”唐蜜儿也挥舞着小拳头。
云初雪、顾清欢、南宫柔等人也纷纷点头，眼中的惊疑被同仇敌忾取代。
何济见安抚住了柳如烟，这才松开她，但仍让她靠在自己身侧。他看向顾清欢，这位曾经的天机阁阁主，此刻正神色凝重地看着那张密报，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清欢，”何济沉声问道，“你是天机阁旧主，掌天下秘闻。这风暴角海域的诡异墨海，竖瞳漩涡，还有……这模仿琴音的手段，你可曾在天机阁的卷宗里见过类似记载？或者……与前朝秘宝、皇室秘辛有关的线索？”
顾清欢抬起眼，迎上何济的目光，又缓缓扫过周围一张张关切的脸庞。她沉默片刻，似乎在整理思绪，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静：“侯爷所问，清欢确在天机阁尘封最深的‘异闻录’中，见过一则语焉不详的记载。只是……此事太过虚无缥缈，且牵涉前朝一桩禁忌秘闻，故而一直秘而不宣，视为妄谈。”
她顿了顿，看着众人瞬间被吊起的胃口，尤其是何济眼中闪烁的探究光芒，话锋却是一转：“不过，今日天色已晚，诸位心神激荡，非是细谈秘闻的时机。不如……”她目光转向庭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百年海棠树下，石桌石凳俱全，月华初上，清辉洒落，“待明日午后，暖阳正好，清欢在此处，备一壶清茶，与诸位……说一段前朝旧事，权当解闷，或许……能从中窥得一丝端倪？”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线索的存在，又刻意留足了悬念，还巧妙地转移了当下过于紧张压抑的气氛。
何济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顾清欢的用意——既要借秘闻解惑，更要借此机会彻底安抚众人，尤其是刚刚受惊的柳如烟。他朗声一笑，顺势接话：“好！清欢此议甚妙！前朝秘闻，本侯爷最爱听了！正好明日闲来无事，就听清欢说书！月儿，”他转头看向慕容月，促狭道，“明日备些好茶好点心，算你账上！就当为今日受惊的如烟压惊！”
“凭什么又是我！”慕容月立刻跳脚，但看着何济搂着柳如烟的样子，再看看柳如烟微红的眼眶，到嘴边的抗议又咽了回去，小声嘟囔，“……备就备嘛，小气鬼。”
……
翌日午后，阳光和煦，微风拂面，百年海棠树下落英缤纷，暗香浮动。石桌旁，众美环绕，如同众星捧月。慕容月果然备下了最顶级的雨前龙井和各色精巧的江南点心、西域干果，琳琅满目摆了一桌。柳如烟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虽仍有些沉默，但气色好了不少，安静地坐在何济身侧。云初雪、南宫柔、唐蜜儿、江氏姐妹、花弄影等人也都落座。萧临渊和楚晚晴则在外围处理事务，稍后才来。
顾清欢今日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襦裙，更显气质沉静温婉。她端坐主位，素手执起青瓷茶壶，动作行云流水地为众人斟茶，袅袅茶香混合着海棠花香，沁人心脾。做完这一切，她才放下茶壶，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何济脸上，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侯爷，诸位姐妹，今日清欢要讲的这段前朝秘闻，牵扯甚广，且真假难辨，诸位权当故事一听，不必尽信。故事的名字，叫做……《无相天音》。”
“无相天音？”何济端起茶杯，饶有兴致地挑眉，“听着就玄乎。清欢快讲，本侯爷等不及了！”
顾清欢微微一笑，清越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在落英缤纷的庭院中缓缓流淌开来：
“话说前朝末代，哀帝昏聩，宠信妖道，天下大乱将起。彼时宫中，有一位身份极其特殊的乐师。此人姓名已不可考，只知他并非中原人士，来自极西之地一个早已湮灭的古国，精通音律，尤擅以琴音通鬼神、测吉凶。因其常年以一张无五官的白色面具覆面，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宫中人皆称其为‘无面琴师’。”
“无面？”何济眼神微凝，瞬间联想到那劫走沈雁秋、戴无面白具的神秘人！但他并未打断，只是示意顾清欢继续。
“哀帝晚年，越发沉迷长生方术与鬼神之说。一日，有妖道献上一块得自深海之眼、据说蕴含‘混沌本源’的奇石，言称以此石为基，辅以秘法，可打开‘永生之门’。哀帝大喜，命妖道主持大典，地点……就选在靠近风暴角海域、一座名为‘归墟岛’的孤悬海岛上。”
“归墟岛？风暴角？”慕容月惊呼，“这不就是……”
顾清欢点点头：“正是如今风暴角航线附近。那场大典，筹备数年，耗费无数。无面琴师亦被哀帝强征入岛，命其以琴音沟通‘混沌本源’，助开‘永生之门’。然而，就在大典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异变陡生！那所谓的‘混沌本源’奇石，根本不是什么通往永生的钥匙，而是一个封印着上古邪秽的容器！妖道妄图开启，实则是要释放邪秽，祸乱人间，借机窃取力量！”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一丝历史的沉重感：
“当邪秽的力量被引动，整个归墟岛天昏地暗，海啸滔天！妖道被反噬，当场化为脓血！哀帝吓得魂飞魄散，被亲卫拼死救走，不久便惊惧而亡。而那被引动却未能完全破封的邪秽之力，则化作一片吞噬一切的‘墨海’，盘踞在归墟岛周围，形成了风暴角海域最凶险的禁区！更可怕的是，那邪秽似乎拥有模仿与蛊惑之能，能幻化出人心深处最渴望或最恐惧的声音……”
顾清欢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柳如烟，继续道：“值此危难之际，是无面琴师站了出来！他深知邪秽一旦破封，人间将成炼狱。他耗尽毕生修为，以自身血肉神魂为祭，引动师门秘传的至高琴曲——《归墟镇魂引》，硬生生将那蠢蠢欲动的邪秽重新镇压！琴音响彻七天七夜，最终，无面琴师连同他的琴，化作一道流光，融入那片墨海中心的漩涡之中，将那邪秽连同归墟岛，一同封镇于深海！而他最后弹奏的那段用以镇压邪秽的核心旋律，据说……就被称为‘无相天音’。”
故事讲完，庭院中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花瓣的簌簌声。所有人都被这惊心动魄又悲壮无比的秘闻所震撼。那“墨海”、“竖瞳漩涡”、“模仿琴音”……与“海鹞号”传回的讯息竟如此吻合！
“无面琴师……《归墟镇魂引》……无相天音……”何济喃喃自语，眼中精光爆闪，“原来如此！那风暴角的竖瞳漩涡，就是当年归墟岛的封印所在！而那模仿如烟琴音的，正是那被镇压却未死的邪秽！它被如烟的《定风波》引动了？或者说……《定风波》里，有‘无相天音’的痕迹？！”
他猛地看向脸色再次变得苍白的柳如烟：“如烟！你那《定风波》的曲谱，从何而来？”
柳如烟被他问得一愣，随即努力回忆，声音带着不确定：“是……是前些日子整理母亲遗物时，在一本残破的琴谱夹页里发现的……只有半阙残谱，词句不全，我……我见其意境清雅平和，便试着补全了词曲……难道……”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残谱？补全？”何济霍然起身！他几步走到柳如烟面前，眼神灼灼，“那残谱呢？还在吗？快取来！”
柳如烟被他急切的样子吓到，连忙点头：“在……在我妆奁匣子的底层暗格里……我这就去取！”她说着就要起身。
“等等！”何济却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脸上瞬间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急切只是错觉，“取谱子不急在一时。清欢这故事讲得精彩，本侯爷还没听够呢！” 他转头看向顾清欢，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清欢，你方才说，那无面琴师最后化光融入漩涡镇压邪秽？啧啧，听着是挺壮烈。不过嘛……本侯爷倒觉得，他肯定还留了后手！比如……偷偷把那段真正的‘无相天音’曲谱刻在什么宝贝上，藏起来了？等着有缘人去找到，彻底灭了那邪秽？话本里不都这么写吗？”
他这思维跳跃，把沉重的秘闻瞬间带偏到了寻宝话本的方向。众女被他逗得哭笑不得，紧张的气氛又缓和下来。
顾清欢也被他问得一愣，随即失笑摇头：“侯爷说笑了。天机阁记载中，对此并无只言片语。无面琴师以身殉道，琴毁人亡，应是……没有后手了。”
“没有后手？”何济摸着下巴，一脸“我不信”的表情，在石桌旁踱起步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么厉害的人物，哪能不留点压箱底的宝贝？说不定……”他忽然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住顾清欢，带着点无赖的探究，“清欢，你这故事讲得这么详细，该不会……你就是那无面琴师的后人吧？那‘无相天音’的曲谱……其实在你天机阁藏着？”
顾清欢被他这大胆又荒谬的猜测弄得啼笑皆非，连连摆手：“侯爷莫要取笑清欢了。天机阁虽掌秘闻，却并非无所不包。这‘无相天音’是否真有曲谱存世，恐怕……只有当年亲历之人，或者……找到无面琴师真正的遗物，才能知晓了。”她巧妙地避开了何济的“指控”，将话题引回遗物。
“遗物？”何济眼中精光一闪，仿佛抓住了关键，“对啊！琴毁了，人没了，总得留点别的吧？比如……他戴的那张无面白具？或者……他弹琴用的琴拨子？清欢，你们天机阁就没点关于他遗物的线索？哪怕一星半点也好啊！”他凑近顾清欢，一副“你不说我就不走”的架势。
顾清欢被他逼得无奈，看着他那双充满求知欲（实则狡黠）的桃花眼，只能苦笑道：“侯爷……天机阁卷宗浩如烟海，清欢也非事事皆知。关于无面琴师的遗物……似乎……只有一条语焉不详的记载，说他有一块从不离身的、刻着奇异火焰纹路的古玉，是其师门信物。在他化光之前，曾将此玉……抛入了墨海漩涡之中。或许……是随他一同封印邪秽了？”
“火焰纹古玉？抛入漩涡？”何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他忽然转头，看向旁边正偷偷往嘴里塞蜜饯的慕容月，“月儿！你昨天弄回来那批火油琉璃，里面有没有带火焰纹的？特别古老的那种？”
慕容月正嚼着蜜饯，闻言差点噎住，没好气地瞪他：“侯爷！火油琉璃是琉璃！是石头！古玉是玉！是两回事！再说了，那‘赤焰流霞’是像里面有火焰流动，不是刻着火焰纹！你当我是收破烂的，什么都往库里塞啊？”
“哎呀，差不多嘛！”何济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都是石头，都是宝贝！说不定那古玉被海水泡久了，看起来就像琉璃了呢？月儿你再仔细想想嘛！或者……让本侯爷再去你库房摸摸看？这次不收钱，免费帮你鉴定！”他厚着脸皮凑过去，作势要去拉慕容月的手。
“何济！你想都别想！”慕容月像护崽的母鸡，立刻把装着蜜饯的碟子护在怀里，“休想再打我宝贝的主意！一块琉璃都不给！”
就在两人为了一块“莫须有”的古玉嬉笑打闹，众女也被这活宝逗得忍俊不禁时。
柳如烟的贴身侍女小莲，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脚步匆匆地穿过庭院，脸色却有些异样的苍白。
“小姐！小姐！琴谱取来了！”小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柳如烟起身接过匣子，正要打开。
“等等！”何济却突然出声阻止，他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柳如烟手中的紫檀木匣！
他的指尖，那点凝练的翠绿真元光芒，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闪烁、跳动，如同遇到了某种强大而邪异的共鸣之源！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扭曲恶意的气息，正透过那看似普通的木匣，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