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后宫之中,向来风平浪静表象之下,暗流涌动。
华妃被剥去封号、贬为嫔位这一消息,恰似平地惊雷,瞬间在宫中炸开,引得众人一阵哗然。宫中之人,无论高低贵贱,皆对此事议论纷纷。
而年羹尧在朝中已然失势之事,因皇上严密封锁消息,倒还未快速传开。
不过,各宫妃嫔中,那些曾饱受华妃欺凌、与之结下宿怨的,听闻此讯,心中无不畅快淋漓,仿佛多年阴霾一朝散去。
彼时,碧桐书院内,阳光透过窗棂,洒下丝丝缕缕的光影。
甄嬛近日不知为何,总觉身子沉重,倦怠之意如影随形,稍作活动便疲惫不堪。
她只道是夏日溽热,加之宫中琐事劳心,并未太过在意。
恰逢这日,天清气朗,阳光明媚却并不灼人,且皇上并未传召,甄嬛便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于书院的庭院之中休憩。
庭院里,石桌上已摆好茶具,炉中炭火正旺,壶内的水“咕噜咕噜”翻滚着,蒸腾起袅袅热气,将一旁香炉中散发的幽幽香气,缓缓晕染开来。
甄嬛半倚在铺着锦褥的贵妃榻上,手中捧着小允子费尽心思搜罗来的书卷,正沉浸在那字里行间的奇妙世界中,好不自在。
那书卷乃是前朝一位才女所着,笔触细腻,描绘世间百态栩栩如生,甄嬛看得入神,嘴角不自觉噙着一抹浅笑。
微风轻拂,送来阵阵凉爽,撩动着甄嬛鬓边的发丝。
就在她沉醉于这难得的惬意之时,却见崔槿汐神色匆匆地从院门处走来。
崔槿汐在宫中多年,历经风雨,向来沉稳持重,若非遇到极为紧要之事,断不会如此失态。
甄嬛心中一动,放下手中书卷,抬手示意正在一旁侍奉的小允子及其他下人退下。
众人会意,悄然退去,庭院中顿时安静下来。
崔槿汐快步走到甄嬛身边,微微俯身,凑近甄嬛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主子,方才奴才得了个消息,翊坤宫的华妃娘娘,如今已被皇上剥夺封号,贬为年嫔了。”
甄嬛闻言,手中正欲端起茶杯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缓缓吐出三个字:“年嫔?”
她轻轻放下茶杯,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笑声中既有几分意料之外,又透着一丝畅快,“呵呵,看来皇上对年世兰,终究还是留了几分情分。”
“想她年世兰,在这后宫之中,恃宠而骄,飞扬跋扈,这些年来,不知害了多少姐妹,如今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说罢,甄嬛看着远处好似和正常孩童一般的胧月,眼中流露出温柔与坚定,轻声道:“胧月,我的孩子,母妃终于有机会为你报仇了。”
“年嫔,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这笔账,母妃定会与你慢慢清算。”
崔槿汐微微皱眉,面露担忧之色,轻声劝道:“主子,虽说华妃如今失势,但年家根基深厚,树大根深,年羹尧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还需小心提防才是。”
“况且,后宫局势变幻莫测,说不定何时又会生出变数。”
甄嬛抬眼,目光坚定地看着崔槿汐,缓缓说道:“姑姑,本宫心里明白。”
“年羹尧在朝中多行不义,树敌众多,皇上既然已对他动手,想必不会轻易放过。”
“年世兰没了年羹尧这座靠山,就如同折翼之鸟,能掀起的风浪有限。”
“只是,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以免她狗急跳墙,做出什么玉石俱焚之事。”
崔槿汐点头称是:“主子所言极是。”
“只是后宫争斗向来残酷,步步惊心,主子还是要以自身为主。”
“如今有了小格格,更需事事谨慎,莫要让旁人钻了空子。”
甄嬛凝视着襁褓中的胧月,小家伙被养得白白胖胖,眉眼间已显露出几分灵秀,全然看不出刚出生时那如小猫般孱弱的模样。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女儿柔软的脸颊,脸上漾开温柔的笑意:“本宫明白。”
“自从有了胧月,本宫便步步小心,不敢有半分差池。”
她的指尖滑过胧月的眉眼,语气里添了几分怅然,“只是每每看着胧月……”
眼神掠过一丝痛楚与自责,“若不是年世兰用那些阴私手段作梗,胧月又怎会遭那般罪?”
崔槿汐见她眼尾泛起红痕,忙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愈发柔和:“主子莫要过于自责。”
“胧月格格如今被您养得极好,可见是福泽深厚,往后定能平平安安长大成人的。”
甄嬛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紧了膝上的素色锦帕,指节泛白。
那年世兰造下的孽,她何曾敢忘,又怎能忘?
若不是年世兰借着暂管宫中事务的由头,日日逼着各宫妃嫔去翊坤宫请安,连我病得直不起身那日,她都派周宁海来强邀,说什么“规矩不能破”。
偏那日我昏沉得厉害,被半架着去了翊坤宫,谁知竟触到了那些见不得人的腌臜物件——许是混了麝香的香料,又或是别的什么阴私东西。
好好的胎气就那么动了,疼得我在冰冷的偏殿打滚,最后竟在那硬邦邦的榻上上早产了。
现在想起来,那偏殿地砖的寒意仿佛还渗在骨头里,年世兰那副假惺惺的关切模样,比刀子还扎人。
胧月刚落地时那般孱弱,小脸皱得像颗干桃,哭声细得像猫叫,连太医都摇头叹息“先天不足,恐难养活”。
那些话,至今还像针似的扎在她心上,一想起来,就疼得喘不过气。
还有自己这身子——崔槿汐虽从不明说,可她夜里摸到小腹那道浅浅的疤,便知当年伤得多重。
若不是温实初冒着风险,用了三剂猛药才稳住她的气血,又日日亲自来请脉调理,怕是早在三年前,她就成了这深宫里一缕无人问津的冤魂,更别提如今还身体康健了。
“姑姑,”甄嬛的声音轻得像风中的叹息,却带着淬了冰的寒意,“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血债?”
她抬眼看向崔槿汐,目光里是化不开的恨:“我若忘了,对得起九死一生的自己,对得起胧月受的那些苦吗?”
崔槿汐默然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帕子递过去:“主子的心思,奴才懂。”
“只是眼下还需保重身子,莫要让仇怨伤了了自己。”
甄嬛接过帕子,却没擦泪,只紧紧攥在手心。胧月在襁褓中咂了咂嘴,小手无意识地挥了挥。
她伸手将女儿抱得更紧些,眼底的恨意与母性交织在一起,像暗夜里燃烧的烛火,微弱却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