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丹宵所料,云沥音当即跳起来,答道:“要啊,要啊!我灵药、灵材都用得差不多啦!”
旋即,云沥音又垂首,心头带着几分遗憾。
望向丹宵,摇晃起他的一只胳膊,撒娇道:“师父,这次去秘境探索后。弟子能不能再去一趟凡间?弟子想去白河村祭拜爹娘,还想去看看初一哥。”
虽说自己之前给初一哥塞了颗驻颜丹吃,但那是自己第一次炼制的驻颜丹。
且初一哥才炼气,境界不高,也不知这丹药的效用能管多久?
不知初一哥如今是不是已经变成老爷爷了?
他还活着没有呢?
对了,自己上次回来,闭关前炼制出不少延寿丹,可以拿给初一哥吃!
这样的话,说不准下次还能与初一哥见面。
丹宵听闻云沥音的话,顿时目子凝住。
他深感无奈,抚摸了下云沥音头顶,叹息道:“不必去凡间。若不出所料,此次秘境,你当会见到白拂雪。”
这使得云沥音蓦然愣住片刻,转瞬想起初一哥的确说过自己之后会来修真界,所以他是真的来了吗?
过了这么多年,就算初一哥资质不好,但怎么也该筑基了吧?
立时,云沥音目中大亮,开心地蹦跳起来,连连天真地朝自己师父确认,“真的吗?真的吗?太好啦!那我更要去啦!谢谢师父帮我打听初一哥的消息!”
丹宵张了张口,哑然失笑,想说自己并未打听,实在是你那位初一哥太过逆天,不论是在凡间、还是在修真界。
哪怕如丹宵这般专心清修,不爱打听闲杂事的人,都总能听人议论,简直如雷贯耳。
但……
他想起之前与掌门师兄的对话,“那位白宗主修为如何?”
金波一叹,摇头道:“恕师兄天资愚钝,师兄看不透。”
对师兄的这番答复,使丹宵不由始料未及,沉吟片晌,方诧异问道:“……所以,白拂雪进境如此之快,实属千年罕见。有可能,昔年他的杂灵根,是那青玄子弄错了?”
金波神色复杂,有几分懊悔青玄子当年该把白拂雪一起带回太虚宗。
仿佛全然忘了,当初他们一干人听青玄子禀告后,都夸他做得对。
但果真日新月异,他们自诩千防万防,恰恰没料到如今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
只得面色尴尬地略一颔首,为当初的自己找补道:“不是没可能,据传这青玄子一直不大靠谱,喜欢在凡人面前卖弄本事,玩什么人前显圣,哼!”
……
丹宵想及此,满心都是担忧,只得微微蹲身,对视起云沥音的眼睛,平视着她。
他不敢明说,再次试探着问道:“确定要去参加此次秘境吗?此次参加秘境者,不止散修,如天魔教、合欢宗这等魔门也会参加,生死自负。小徒弟,我丹峰各种灵药都有,不必自己涉险。”
云沥音仍旧坚定地点头,答道:“我要去!”
她又红着脸,扭捏地相互戳了戳两手食指,害羞道:“沥音长大了!不能老拿师父给的灵材、灵药!”
再说,若是不去的话,岂不是见不到初一哥了?
此时的云沥音,完全陷入即将能见到初一哥的兴奋中。
半点未发现丹宵脸上的无奈与担忧之色,她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去,想起什么,又蓦的顿住,回首朝丹宵挥手。
她笑靥如春日初绽的桃花般明媚动人,笑着告辞道:“哎呀,师父,别担心了。
您就瞧好了吧!看小弟子我到时大展身手,定不坠太虚宗丹峰名声!
那么,我先去准备准备,师父再见喽。”
丹宵听云沥音如此天真幼稚之言,不禁再次哑然失笑。
他活了近千岁,早知徒弟们总是有朝一日会长大,羽翼丰满。
甚而或许有一天他修为停滞寿数终尽,或是在外不敌敌手,因此身死道消。
他的弟子们说不准在他已看不见的未来,修为境界与成就会超过自己,但丹宵并不会嫉妒,反而十分欣慰。
可这份淡然,是丹宵走过近千年的修行感悟与心境。
说见识过沧海桑田,未免有些夸大,但他也曾见过不少年少被誉为“天之骄子”的天才们,或是英年早逝,或是怠慢了修行,泯然于众人。
就如昔年他们太虚宗那位弟子,早年进境神速,但卡在金丹期,迟迟无法结婴,最终在资质平庸的同伴修为超过他时,而心境崩溃、走入歧途。
可要让丹宵现在就告知云沥音白拂雪之事,又令他怎么也无法开口。
自己到底该怎么告诉小弟子?
你的初一哥实际上可能是我们弄错了,是遗漏在外的修行天才?
而他现在已是合欢宗的宗主,与你师伯们、师父可同辈相称?
沥音会怎么想?
会不会又像当年……
不!
可若是阻止她去星澜秘境?
难道要将她一辈子困在丹峰上吗?
丹宵闭上眼,深深呼气一叹,在他尚且天真无邪的小弟子即将跨出门槛时。
“沥音。”
“师父?”
云沥音停留在门槛前,疑惑回头,见师父站在殿中,殿中随微风摇晃的长明灯火,照亮了自家师父半张脸。
在云沥音眼中,她师父亦如往常,温柔微笑道:“沥音,你当知灵根不代表一切,个人修行有快有慢,此乃自然之理。我太虚宗讲究顺其自然、清静自在。
沥音,你做你自己就好,不必艳羡他人,更不可怨天尤人。”
云沥音奇怪的一歪头,转瞬目子一亮,竟是答道:“我知道啊,师父。等三日后,我见到初一哥,我会告诉他的!”
“哈?”
你明白了什么?
不!
你不明白!
罢了,自家徒弟心性单纯,没那么多心眼,说不准她不会走上那弟子的老路。
……
合欢宗。
“你是说,都没人愿意去?”
纱帘后的卧室内,素白的帘子上映出白拂雪朦胧不清的人影。
从帘上的影子来看,白拂雪隐约是坐在卧室的地上,邵临渊敏锐地耳力,只捕捉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又重归于静。
也不知他师尊此刻是在做什么。
第一次被允许进入白拂雪的竹屋,邵临渊纵使佯装乖巧的埋头,但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乱瞟,观察室内陈设。
一想到帘子后就是白拂雪的卧室,不免忆起上一世重生前的点点滴滴,自己将囚禁在地下室内的师尊,给他灌下秘药后的那些事。
使邵临渊不由呼吸急促,面色微红,压抑下胸腔中躁动,拱手掩饰,自以为给师尊解围道:“弟子愿参加此次秘境历练,请师尊成全!”
然而纱帘后,白拂雪将正于手中铭刻阵纹的铁剑,放置在地面,若教外面的邵临渊看见,必定惊异。
因白拂雪此刻的卧室内,几乎没法下脚,都是一柄柄精铁打造的长剑胡乱堆砌。
白拂雪暗暗通过宗主令,传音给如今管理莳萝阁的颜如玉弟子颜红袖,吩咐道:“颜阁主,麻烦你发布一个参加秘境的任务。”
正在自己屋中调香的颜红袖,拿着香匙的手一顿,蛾眉微蹙,无语道:“宗主,死心吧。我们合欢宗弟子一进秘境,必会被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弟子围攻,哪个傻子愿意去参加?天材地宝虽好,到底也得有命拿啊!”
白拂雪瞥了眼纱帘外长身玉立某位自告奋勇的傻子,淡淡对颜红袖道:“先试试吧,万一有筑基、金丹期的弟子想去呢?合欢宗总不能一个人不出。”
颜红袖无奈,只得答了声“是”。
又听白拂雪传音补充道:“我会给愿意参加的弟子一人一张一次性的保命符箓,可抵挡一次致命攻击。”
顿了顿,想起合欢宗弟子们的尿性,怕不是为了要自己手里的保命符箓,都愿意参加。
为防止场面失控,警告颜红袖道:“此事不得广传,三日后去了再说。”
闻言,颜红袖倏地眼睛一亮。
白拂雪重新收起那朵合欢花,关闭了与颜红袖的传音,知道她此刻多半前去找各位阁主拉人了。
隔着纱帘望了眼外面的青年,假意懒懒敷衍了句,“秘境中生死自负,可决定了?”
毫不意外的听邵临渊坚决地答道:“是,弟子已知。恳请师尊成全。”
“那就去吧,三日后的辰时,去合欢仙子玉像的广场上等着。”
邵临渊立即面露喜色,拱手一拜道:“是!弟子多谢师尊成全!”
三日后。
原本安静的外海之畔。
此刻罕见的人头攒动,空中不断有巨船破空而来,旗帜飘扬,其巨大的船身上筑有亭台楼阁、琼花玉树。
“来了,来了,你瞧,是太虚宗。”
海面上无数乘着小船的众散修或小型宗门,每见一艘巨船驶来,都会发出心向往之的欢呼声。
话音才落,一声鲸鸣从东面响起,众人又转头看去,见那艘海蓝色,如一只巨鲸的蓝色水晶大船拍浪而至,不禁有人兴奋呼道:“琅琊台,琅琊台也来了!”
“这秘境只怕很不得了!”
半日时间,几艘巨船平行停驻在半空,惹得下面密密麻麻如蚁群的散修或小门派,争相观看。
直到见一片黑红的乌云从西方压来,仿佛鼻尖都能嗅到血腥味。
众修士本兴奋的脸色变作惊恐,互相诧异道:“这是?天魔教?为何会来此?”
“哎呦,我听说这次也有各大魔门弟子参加,不知真假?”
“完了!完了!”
有年轻但又无背景的散修,登时纷纷面色一白,后退一步,恐惧道:“怎可如此?那我还是不参加本次秘境了吧?据传这些魔门弟子都以杀人为乐,我修为低微,如何是好?”
但也有人兴奋道:“照这么说,是不是合欢宗也会来?”
蓦的围在一起的众人,不少人目子骤亮,纷纷开始期待起来。
一直等到日暮西斜,众人除了正午时分,被那轮银白弯月,玄月门的到场吸引去部分注意力外。
几乎都快要等得不耐烦了,虽有部分人听说魔门弟子也会进入秘境,选择退出,但更多的则打算冒险一试。
因此迫不及待眺望那巨大的幽蓝圆球,希冀着能获得什么天材地宝,突破修为。
终于从西北方,姗姗来迟一声鸾鸣。
“合欢宗来了!”
一直踮脚趴在太虚宗船舷上的云沥音,听到下面修士们传来的欢呼声,循声望去,只见天边现出一团红云。
而在云上,一只彩鸾当先驾车飞来,其后跟随无数五彩鸟雀,驾着宝车跟随在后。
两侧男、女弟子彩带飘摇,女弟子们纷纷头绾各式高髻,戴钗簪花,雪肌红唇;
男弟子们统一戴金、玉制成的发冠,或是手摇折扇、书卷等物,或是手捏笛箫,皆宛如浊世翩翩佳公子。
他们打扮华丽,皆有所不同,于云间,一群人所戴的叮当环佩之声不绝于耳,或嘴角含笑,或烟眉微垂,目带忧郁,直叫人目眩神迷。
满场忽地安静下来,骤地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有人吹起口哨,有人挥手高喊道:“是香篆仙子,仙子看看我啊!”
“是棠熏仙子!”
“画扇仙子我最喜欢你了!”
……
伴随底下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云沥音踮着脚,却在渐近的红云上搜寻一圈,怎么也没看到她的初一哥。
正欲施展御风之术上去问问,又被身旁的柯兰芝拽住。
云沥音立即嘟起嘴,回头抱怨道:“柯师兄,你做什么?你不是跟我说初一哥在合欢宗吗?我要去找他!”
柯兰芝一脸尴尬,只好安慰道:“莫急,莫急,等此事了,我陪你去,掌门师伯还在这里。”
云沥音立即偷觑向背后一座小楼顶上,露出几分惧色,缩了缩脖子,只好乖巧道:“好吧,那师兄你答应我了哦。”
“嗯。”
柯兰芝无奈应下,张了张口欲要干脆挑明,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正猜测,此事到底能瞒多久?
不想,突然在群声鼎沸中,一位女子的声音清晰传入众人耳中,她细细袅袅如春雨悦耳,语气中含嗔带怨,埋怨道:“白宗主,许久不见。”
白?
宗主?
合欢宗的宗主居然和初一哥一个姓吗?
云沥音螓首微歪,尚感叹真有缘分。
从那弯银白月上,突地飞身出一位清丽的白衣仙子,她白纱掩面,一袭蓝衣的衣袂环带,皆被海风吹起又落下,盈盈立在半空,宛如月中仙。
“这是……莫非是玄月门的此届掌门容凝仙子?”
“奇怪!玄月门不是与合欢宗不对付吗?”
底下正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容凝扫视一圈,薄纱下唇角带笑,倏而精心描画的蛾眉一弯,对最前方那车架叹道:“唉,小女子本无意叨扰,可白宗主都不愿出来一见吗?”
别别别!
柯兰芝心中狂呼,祈祷白拂雪不要出来,又深恨这位玄月门的掌门,不知打得什么主意?
为何要与白拂雪套近乎,但他心中的祈祷显然并未奏效半点。
外面罩得紫红帘幔与内部的一层层珠帘掀开,穿着玄色宗主服饰的白拂雪从内飞出。
他停在那只彩鸾身旁,那只彩鸾一声鸣叫,长脖颈凑过去蹭了蹭白拂雪,白拂雪摸摸它头顶软毛,以示安慰。
略略抱拳道:“容掌门。”
神识暗自一扫,发现在琅琊台如艘飞天鲸鱼的船上,已有几位掌门凑在那里喝茶,正好借口道:“在下来晚了些,让各位掌门久等。”
说罢,丢下愣住的容凝已闪身出现在其中,使在场的端木盼盼微愣片霎,对于白拂雪的不请自来,又透过大门,一瞥立在合欢宗前的容凝,心下了然。
只好作为东道主,绷着脸指着下首,笑着请白拂雪入座。
容凝强压尴尬,再次飞身去了琅琊台的方向。
柯兰芝见尴尬气氛,随着他们离去而逐渐消失,面对周围对此的议论声,正松了口气。
一抬头,便瞧见前方趴在船舷上的小师妹一脸呆滞,心道不妙。
“小师妹……”
柯兰芝才唤了一声,云沥音木木地转头,原本灵动的眼神,此时空洞非常,她一字字陈述道:“师兄,我刚才好像看到初一哥了。”
“……小师妹,不是我们想瞒你……”
却见云沥音螓首一歪,又问道:“我好像做梦了,梦里初一哥居然做了合欢宗的宗主。”
柯兰芝心中警铃大作,立即摇晃起云沥音的肩膀,企图唤醒她道:“小师妹,你醒醒,这不是梦!”
云沥音左右望望,似乎在确认什么,她眨眨眼,眼中重现光采,问道:“合欢宗不看灵根的吗?我记得初一哥明明是杂灵根,杂灵根也能当宗主吗?”
这般问,但她内心清楚按照她自幼学到约定俗成的常识,一般能做到宗主或掌门,至少需修到元婴修为,不然如何服众?
可自己都将将金丹初期,才境界稳固,身为杂灵根的初一哥怎么可能就元婴了呢?
当初在凡间见面的时候,自己分明都快渡金丹雷劫,筑基圆满,而初一哥才炼气四层而已。
他究竟是怎么修炼的,能这么快超过自己不说,还超过自己那么多?
明明这些年来,师父他们都说,自己是千年罕见的极品火灵根,乃修真界中凤毛麟角的修行奇才,但此刻和初一哥比起来,就跟个废物一样!
为什么?
怎么会?
是师父他们在骗我?
还是,初一哥有问题?
“喀拉喀拉……对!是他!杀了他,是他毁了我的家……都怪他……”
他毁了我的家?
“对!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存在,你父母压根不会死,都怪他!”
真的吗?
爹娘的死,都是因为……初一哥?
柯兰芝一脸关切地看着突然垂头不语的云沥音,连连问询道:“小师妹?你怎么了?”
云沥音耳边尖锐的杂音散去,听到他师兄的话音,不知为何内心生出惊惶,猛地抬头,强忍眼中泪水摇头否认道:“没……没有。”
“师妹……”
殊不知在一艘如梭般,极为朴素的青舟上,亦有一人惊愕不已。
王舜英对外界之事无感,本盘坐在船舱内,本命灵剑青虹剑放在膝上,听到船外响起的声音,即刻睁眼,放开神识,确认飞出之人。
诧异不已,“白宗主?”
修真界人的常识,除却不入流的小门派,欲要做一门领袖,一般都是元婴期。
这几十年白拂雪似乎并未外出过,至少各处历练,重新攒灵石的王舜英没听到他的相关消息。
王舜英不由疑惑,自己让他好好修炼,他这进境是不是又太快了一点?
不对,如果白拂雪已经结婴,那么自己与他生死决斗,如今岂不是对自己不公平?
王舜英倏地站起,吓了经过的剑宗长老一跳,问道:“王师弟怎么了?”
“我要回宗,闭关!赵长老告辞。”
“等等,师弟,那这次的秘境谁领队?”
赵长老愣愣看着已御剑疾驰而去,片刻已不见影踪的王舜英,陷入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