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取食物的队伍瞬间变得井然有序,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搪瓷大缸子,里面盛满了在他们看来如同梦幻般的食物。校场上,很快只剩下此起彼伏的、狼吞虎咽的咀嚼声,以及满足的叹息。滚烫的肉粥下肚,驱散了清晨的寒意;酥脆的油炸糕和足量的窝头带来的饱足感,是许多人从未体验过的幸福。孩子们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对食物的满足笑容;家长们则一边吃,一边用复杂的眼神打量着这陌生的营盘,打量着那些穿着统一、行动干练的青年人。质疑声暂时被惊叹和满足感压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油香、肉香和麦香的暖流。
王月生没有出现在校场上。但这一顿在1901年初春的山东,堪称“奢华”的早餐,如同一声惊雷,已经炸响在每一个亲历者的心头。它无声地宣告着:这个“春令营”,绝非儿戏!那个远在云南或者不知何处的王月生,正在用最直观、最震撼的方式,兑现着他公告上的承诺,也向所有人展示着他那令人捉摸不透却又无法忽视的“大手笔”与“大决心”。
孩子们吃饱了,身体暖了,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勇气和期待。他们擦擦嘴,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开始有序地走向那决定命运的初试考场。校场上空,那浓郁的香气似乎还未散去,萦绕在每个人鼻端,也烙印在他们关于这个不寻常清晨的记忆里。考试,即将开始。而王月生精心策划的这场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雪停了,阳光照在军寨的破墙上,把“春令营”三个字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传来伙夫的吆喝:“第二锅粥好了!”人群里又响起欢呼。风卷着雪粒掠过军寨,却吹不化那碗热粥里的热气——它飘着,飘着,飘向更远的北方,飘向正在苏醒的土地。
营地那扇厚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尘土。然而,对于这百名怀揣着改变命运希望的12-18岁男少年和他们的家长(父亲、母亲、祖父、祖母,甚至个别因超龄无法报考而陪同弟弟前来的兄长)而言,真正的考验,在踏入这扇门的瞬间,已然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帷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新鲜木料、尘土和隐隐窝头香气的特殊味道。二十名穿着深蓝色粗布制服、臂上缝着“志愿者”字样布章的特意为此从虹溪的实务学堂--即老营--抽调来的学员,如同融入背景的影子,各自手持一份装订好的册子,眼神锐利却又刻意保持着距离。他们是王月生精心挑选并培训过的“观察者”,每人负责暗中记录五名考生及其陪同家长的一举一动。他们手中的册子,便是那决定命运的“操行考核表”——一份融合了王月生后世记忆中的行为学、心理学标准,结合当时底层社会常见陋习制定的百分制评分细则。
考核表项目繁多,扣分项尤为细致入微,直指当时底层民众为生存或习惯养成的种种“恶习”:
秩序混乱:
插队、推搡(-3分\/次)
大声喧哗、无理吵闹影响他人(-2分\/次)
不按指定路线行进(-1分\/次)
公共道德缺失:
随地吐痰、擤鼻涕(-2分\/次)
乱扔果皮、纸屑、食物残渣(-3分\/次)
破坏公物(如乱刻乱画、损坏营地设施)(-5分\/次起)
偷拿、私藏公物(包括无限量供应的窝头!)(-5分\/次起,视情节严重追加)
浪费与贪婪:
取用食物(窝头、咸菜、清水)远超个人所需,造成明显浪费(-4分)
哄抢食物或物资(-5分)
缺乏公德心:
在公共休息处(如长凳)横躺独占(-2分)
在指定“净手处”外随意便溺(-5分,严重违规!)
对维持秩序的士兵或志愿者出言不逊(-4分\/次)
当然,也设立了奖励分,鼓励正向行为:
维护环境:
主动捡拾地上垃圾并放入标有“垃圾箱”的木桶(+2分\/次)
主动清理公共区域(如用餐后擦拭长桌)(+3分\/次)
维护秩序:
主动制止他人插队或推搡(+4分\/次)
在他人发生争吵时主动上前劝和调解成功(+5分\/次)
帮助维持队伍秩序(如提醒他人排队)(+1分\/次)
互助与善意:
主动帮助明显有困难者(如年幼考生、老人)(+3分\/次)
分享自己的物品(非食物)给急需者(+2分\/次)
在公共活动中谦让他人(+1分\/次)
志愿者们手中的笔在表格上快速而隐秘地移动,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人群。
一个衣着尚可但眼神贪婪的少年,趁发放窝头的人转身,飞快地抓起三个大窝头塞进自己宽大的袖袋里,浑然不知袖口露出的半截窝头已被负责他这组的志愿者在“私藏食物”栏狠狠记下一笔(-3分)。
一位由祖父陪同的考生,祖父习惯性地将一口浓痰啐在刚清扫过的青石板上,旁边的孙子竟也下意识模仿。祖孙俩的名字下,各自的“随地吐痰”栏同时被扣分(各-2分)。
另一边,一个看起来家境贫寒、由大姐陪同的瘦弱少年,小心翼翼地吃完自己那份窝头,看到地上不知谁掉落的一小块咸菜疙瘩,犹豫了一下,还是捡起来,走到标着“垃圾箱”的木桶旁丢了进去。负责他的志愿者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在“主动捡拾垃圾”栏记下(+2分)。
分发处,一个壮实少年嫌分到的窝头“个头小”,大声嚷嚷着不公,甚至推搡前面的考生。他父亲在一旁不仅不制止,反而帮腔。就在志愿者准备记录时(喧哗-2分,推搡-3分),旁边一个沉默寡言、由母亲陪同的考生突然站了出来,低声但清晰地对那壮实少年说:“兄台,营地规矩,每人一样,莫要争了,后面人等着呢。” 那壮实少年一愣,其父也觉尴尬,嘟囔两句作罢。劝和者名字下,被志愿者惊喜地记上了“劝和成功”(+5分),他的母亲眼中也流露出欣慰。
维持秩序的北洋士兵身着整齐的灰布军装,持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但枪口朝上),在营地内关键节点站岗巡逻。他们并非观察者,而是秩序的明面执行者。当争吵或混乱达到一定程度,无需志愿者指示,就会有士兵上前,用低沉但不容置疑的声音进行劝止或警告,效率极高。士兵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和考核环境的一部分。
短暂的休整和窝头分发后,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铜锣。一名实务学堂的志愿者站在高处,大声宣布:“诸位考生注意!接下来进行第一项集体能力测试。请所有考生到我这里领取一张指令签!陪同家长请退至场边观礼区等候!”
人群一阵骚动,少年们带着紧张和好奇纷纷上前领取一张折叠的小纸条。家长们则被引导到一旁的区域,伸长脖子张望。
纸条展开,上面写着:
指令:
持此签者,即为本组 第 [数字] 号 成员。
你的任务是:立刻寻找与你同组 第 [起始数字] 号 至 第 [结束数字] 号 的其余九名成员,组成一队!
全队集结完毕后,推选一名队长,并至东侧挂有“组队登记处”旗帜处报到!
限时:两炷香 (约30分钟)!
纸条上的数字是随机的。例如,有人拿到“第83号,组员:81-90号”;有人拿到“第42号,组员:41-50号”。
指令一下,百名少年瞬间炸开了锅,呈现出千姿百态:
许多来自闭塞乡村或自称识字但其实不多的少年,看着纸条上的字,如同天书。他们拿着纸条,眼神空洞地四处张望,不知所措,嘴唇嗫嚅着却不知该问谁,只是被动地站在原地,像迷途的羔羊。
一些内向或谨慎的少年,捏着纸条,紧张地打量着周围的人,想开口又怕生,或者只敢低声询问离自己最近的一两个人:“你…你是多少号?我是xx号…”
有些少年似乎觉得主动寻找太麻烦,或者自认能力不足,干脆把纸条摊开放在胸前或举在手里,希望同组的人能主动发现他,自己则原地不动。
一些机灵的少年迅速扫视全场,开始主动出击,凑近他人,快速询问:“兄台,你是多少号?我是xx号,找81到90的!”
更有个机灵鬼,直接跳到倒扣的木桶上,挥舞着纸条,扯开嗓子大喊:“81到90号的!这边!81到90号的兄弟,到这边集合!快!” 声音洪亮,极具穿透力,瞬间吸引了全场目光。这类少年往往性格外向,有领导欲。
少数人理解错了指令,比如拿着“第83号(81-90组)”的纸条,却只去找81号一个人;或者误以为要找所有和自己号码相邻的人,结果拉拢了一大堆无关者。
背上贴着10号字样的考生(14岁的铁匠铺学徒)攥着纸条直跺脚:“我到底是10号还是83号啊?得找81到90号的人!”他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在营墙上又弹回来,惊飞了几只麻雀。
57号考生(16岁的书铺伙计)缩在墙角,盯着纸条上的号码发愣:“11-20号?我、我又不认识他们……”
3号考生(12岁的农妇之子)把纸条塞给旁边的一个考生:“兄弟,您帮我看看,我是不是89号?”那考生眯眼一瞧:“傻娃子,你是3号,得找1-10号的!”得,这是问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