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为他们安排了特殊窗口。
时微刚进门,一眼看见季砚深。
他坐在棕色皮质沙发里,一身黑西装、黑口罩,偶尔发出虚弱的咳嗽声。
时微白了一眼,走向窗口,周奕从边上走出,迎上她,“夫人,季总淋了一夜的雨,还发着烧,估摸着又肺炎了。”
“他怎么还让你帮着向我卖惨,你们没演够,我听都听恶心了。”她面无表情地嘲讽。
周奕,“……”
也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水泥封心”。
时微走到窗口,并不见工作人员,抬腕看了眼时间,距离预约时间还剩十分钟。
她静静地等。
气管发痒,季砚深捂着嘴,俯身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溢了出来,他看着时微那无动于衷,低头看手机的身影,脑海都是以前,她为自己煲汤、叮嘱他吃药的样子。
男人眼尾红得要渗出血来。
他喉结滚动,“时微,我再求你一次。”
时微挑眉,隔空,与他四目相接。
男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瘦削憔悴的脸,目光哀求,嗓音低沉,“别离婚。”
时微冷淡地扫他一眼,一个字都懒得回他。
季砚深面色一沉,气压低沉到极限。
周奕和两名保镖守在墙边,他悄悄掀起眼皮,就见季砚深目光紧锁着是时微,指腹不停摩挲无名指上的婚戒。
愤怒的情绪几乎到了临界点,一副风雨欲来的气势。
时微隐约察觉出气氛不对。
季砚深摸出烟盒,拎出一根烟,衔在嘴角,打火机“呼”的窜起火焰,点燃香烟。
穹顶大灯映衬下,冷白皮更显矜贵。
隔着腾腾烟雾,他睨着她,“时微,我认错了,淋着大雨跪了一夜,你还要我怎样?”
时微眉头紧锁,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脸,“季砚深,你又从哪学来的这一套?以为下跪,我就得心软感动原谅你?”
“就算你是皇帝,现在也不是大清了!”
季砚深咬了咬烟蒂,微仰着下颌,语气淡淡,“那你还要我怎么做?”
时微觉得他不可理喻,“过来,办离婚证!”
季砚深眸色黯下,轻嗤一声,看向墙边的周奕,递了一个眼神。
周奕拿起手机,拨通号码。
“你好,我要向贵单位实名举报季氏集团云顶酒店项目建筑总设计师时屿,他为了完成酒店多处创新设计,在不顾安全质量的前提下,偷工减料,并向住建部的相关官员行贿受贿……”
闻声,时微整个人僵愣住。
待周奕说完,她转身看向季砚深。
男人坐在墙边沙发里,跷着二郎腿,叼着烟,眯着眼皮看着她,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冷笑,“季砚深,你唬我。”
时屿正直善良,不会做出这种事。
季砚深摘了嘴角的烟,弹了弹烟灰,冲周奕示意。
周奕刚挂断电话,上前一步,“夫人,检方会很快核实,带走时总工去配合调查,我们手上,证据链完整。”
“之前就有工人因为偷工减料的事闹过跳楼自杀,季总帮着压下来,对外公关说是因为感情……”
时微记得有工人闹着跳楼这件事,但她依然不信跟时屿有关!
拿过手机,她拨给时屿,很快,那头传来没感情的机械女声。
时屿关机。
紧接着,她接到时屿女朋友的电话,那头传来女孩的哭腔,“姐姐,刚刚有穿制服的什么人过来,带走了屿哥,怎么办呀?”
周奕刚打过电话,检方这就上门带走了人,明显是季砚深提前安排好的。
时微安抚唐嘉两句后,挂断电话,双眼死死盯着季砚深。
“季砚深,你故意举报时屿,想拖延时间是吧,我这就曝光你出轨的视频!”说着,她要给何蔓打电话。
这时周奕将平板电脑朝柜台一放,点开一条视频。
视频里,时屿将一只手提箱打开,里面是一块块码的整齐的金砖,金光闪闪……
对面坐着的中年男人,她在电视新闻里看过。
时屿的这个行为,像是在行贿。
时微一怔。
季砚深手肘撑着沙发扶手,下颌微仰,缓缓吐出两口香烟,“时微,我这些年当时屿是亲弟弟,他大学刚毕业,我给项目给他练手,花重金给他买下国际大奖,为他镀金。”
“他行贿,我甚至可以包庇他。”
时微从不知道,时屿获的奖是季砚深走后门买的,时屿自己也不知道。
她现在也不知道,时屿究竟是不是真的行贿。
季砚深站了起来,大步走向她,“是你逼我的。”
“只要你乖乖的,继续回家当季太太,我大可以继续包庇他。”
时微冷冷瞪视他一眼,迈开步子走向门口。
这件事,她得先去弄清楚。
季砚深睨着她的背影,唇角微勾,“时微,我能把他送进去,就能把他捞出来,时屿的人生,掌握在你手里。”
“时屿跟着我,能轻松实现阶级跨越,你别不知好歹。”
时屿女朋友家是江南第一服装龙头企业,在季砚深看来,女方家能看上他,也是因为背后有他这个姐夫。
时微头也没回。
民政局院内,何蔓见她出来,兴冲冲地迎上前,还没开口,就觉她脸色不对。
“微微,怎么了?”
时微眨了眨眼皮,“季砚深举报时屿因为工程项目,行贿受贿,时屿被带走了……我得找他问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蔓大惊,也不信,“不可能,时屿那么理想主义的一个人,哪可能做出这种事!”
时屿和时微是龙凤胎,只比时微晚十分钟出生。
姐弟俩性格也截然相反。
时微敏感细腻,时屿开朗,神经大条,是成年了都还爱看《海贼王》的热血、正义青年,从小的理想就是当警察。
因为妈妈激情伤人犯了法,不能考公,学了建筑设计。
何蔓驱车载着时微到了区检察院。
她们被保安拦在铁门外,经过一番询问,时屿现在处于被调查阶段,不可能让他见家属。
何蔓看着手机,“我得问问律师朋友,要怎样才能见到时屿。”
她这话音刚落下,不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一辆黑色的劳斯劳斯古斯特朝这边行驶而来。
“顾师哥的车。”何蔓眼前一亮。
这尊神可比她那些律师朋友更专业,而且,还有权势。
时微看了过去。
古斯特转眼到了一旁,刚停,后座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顾南淮从车上下来,西装革履,宽肩窄腰,迈着长腿朝这边走来。
看见他,时微莫名感到踏实。
男人到了跟前,高大身形在她头顶上方投下阴影,将她笼在方寸之地。
“我听说时屿的事了。”顾南淮沉声道,“打过招呼了,你现在可以进去见他。”
何蔓一愣,她这还没开口呢,没想到他提前知道了。
时微仰视着他,顾不得想太多,脱口而出,“谢谢。”
顾南淮微微颔首,侧身,“你们先坐我车进去。”
说罢,他带头走到车门边,拉开后座的车门。
何蔓扶着时微上去,细心地注意到顾南淮为她挡着上方的门框,护着她的头。
绅士、体贴。
三人上车后,检察院门口的电动栅栏门缓缓打开,古斯特驶了进去。
……
时微很快见到时屿。
早上,他和唐嘉还没起床,就被敲响了门。
被带走前,匆匆穿了牛仔裤,套了件白t,此刻发型微乱,嘴边一圈胡茬,看着时微,一脸茫然。
“姐,我根本不知道偷工减料的事,那名工人闹跳楼的事,大家都知道的,姐夫公关时说了,为情所困。现在他们跟我说,他是发现偷工减料才跳楼的,我不知道,更没有行贿。”时屿斩钉截铁。
时微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撒谎,稍稍安心,“时屿,你给某个官员送过一箱子的金条,是吗?”
时屿蹙眉,“是。”
“但那不是行贿。”
顾南淮搭腔,“你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时屿陷入回忆,“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我云顶酒店项目需要一种进口环保材料,这种材料是稀有资源,需要向监管机构缴纳一笔特殊材料进口配合保证金。”
“这件事是姐夫叫我去办的,为了避免银行流水留下痕迹,被竞争对手察觉项目核心机密,这笔钱必须用金条交割。”
“我当时项目忙,没日没夜加班,不愿亲自去,姐夫说,我这个总设计师亲自出面才显得郑重,也体现我的担当和能力。”
“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收金条的那人说我是行贿。”
听到这,时微恍然明白,时屿是被季砚深做局了。
金条经他手转交但实际用途并非行贿,而是被季砚深扭曲成了“行贿证据”。
收金条的官员应该是被季砚深收买或是胁迫做伪证。
时微看着一向把季砚深当亲哥的弟弟,鼻尖发酸,“时屿,你被季砚深骗了,是他让周奕打电话,实名举报你行贿的!他们当着我的面,这么做的。”
之前何蔓提醒过她,她和季砚深快离婚了,时屿还牢牢地和季砚深捆绑在一起。
她当时觉得,时屿是建筑设计师和季砚深是互相成就的,季砚深离不开他,也不会拿他怎样。
时屿瞳孔一震,难以置信的样子,“姐,你说什么呢……”
时微眼尾泛红,流露着对季砚深的愤慨,“时屿,他以前那些出轨的蛛丝马迹,都是事实,你最近一直忙,我没机会告诉你。今天,我正跟他办离婚,他拿你这事出来威胁我。”
“你送金条是一个月前的事,刚好是我开始怀疑他出轨的时候,他那时候就开始设局害你了,为了就是今天能拴住我。”
时屿不肯相信,季砚深真出轨了,背叛了他深爱的时微,而且,还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他们!
他们三个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七年,时屿跟季砚深处得像亲兄弟!
时屿颓败又烦躁地扒着头,好一会儿,抬起落拓的俊脸,红着眼问时微:“他真的会让我坐牢?我不信……姐,我不信他真这么狠心。”
时微苦笑,“那起车祸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为了打动我,他命都不要,他对自己都那么狠,对我们能仁慈到哪去?”
时屿怔住,双眼睁大。
顾南淮也一愣。
男人深眸里翻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房间内,陷入一阵沉默。
隔了一会儿,顾南淮起身,递给时屿一根香烟和打火机。
时屿,“谢谢哥。”
他颤抖着手点上,狠狠吸了几口。
时微也平静下来,“时屿,你放心,白的不会被抹成黑的,我不会让你有罪的!”
时屿抬起头,嘴唇颤抖,“姐,你别为了我向他妥协,他明知道你最痛恨出轨,还他妈——人渣!”
“等我出去了,宰了他!”他恨恨道。
音落,拳头用力砸了自己的头几下,“我当初就不该天天对你吹耳旁风,夸他!”
把她往火坑里推。
时屿可以想像,时微在知道季砚深真的出轨后有多崩溃、痛苦。
时微劝慰他几句。
按照司法程序,他们暂时保不了时屿。
……
别墅里,季砚深仰靠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额头贴着退热贴,一袭深蓝真丝睡袍,V领下,赫然露出那条车祸留下的疤痕。
他面颊潮红,嘴唇泛白,左手手背扎着吊针。
周奕站在不远处,向他报告,“季总,鉴定机构那边统一口径,微园转卖合同上的签名是您本人签字,想来,是顾律打过招呼了,现在微园正在走过户程序,我们没辙。”
他这话一出,季砚深抬脚,猛地踹翻了茶几。
一地狼藉。
他拔了针头,坐直身体,面色铁青,“什么正人君子、公平正义,他顾南淮不照样徇私舞弊!”
周奕硬着头皮,火上浇油,“听说顾律买下微园,是要拆了,拆除公司正在往山上赶。”
“预计就是这两三天的事。”
闻声,季砚深额角的青筋暴起,眼前都是他精心栽培修剪的那片白玫瑰花墙,胸口起起伏伏,怒不可遏。
他拿起手机,拨了时微的号。
电话刚接通,那头却传来属于顾南淮的声音,“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