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你何时……认了个佛门的姐姐?”
谢归宴低沉的声音在温见素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探究,那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也骤然收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与警告。温见素被他箍得有些不适,但重逢静尘师姐的巨大喜悦暂时压过了这份微妙的紧绷感。
“哎呀,那都是很久以前在人界的事了!”温见素没心没肺地拍拍谢归宴箍紧的手臂,试图让他放松些,目光却依旧灼灼地望着前方金光笼罩下的清丽身影,声音里是纯粹的雀跃,“静尘师姐以前是我在青岚宗同门,后来她……嗯,悟了大道,就入了空门,我们好久好久没见了!” 她顿了顿,终于想起谢归宴的身份和眼下的场合,连忙补充道,“师姐是好人!她一定是来帮我们的!”
就在这时,静尘已经越众而出。她手持九环锡杖,步履从容,周身流转的柔和佛光如同无形的屏障,将冥界浓重的阴煞死气隔绝在外。她目光清澈,坦然地迎向冥王战车上那两道极具压迫感的审视目光——一道冰冷如万载玄冰,一道好奇又带着点担忧。最终,她的视线稳稳落在温见素身上,清越的声音再次穿透战场的喧嚣:
“温师妹,别来无恙。”她的目光在温见素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随即转向谢归宴,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姿态不卑不亢,“贫尼静尘,携人间界部分同道及佛门弟子,拜见冥王陛下。闻听冥界生变,邪秽逆乱,危及三界平衡。我佛慈悲,不忍生灵涂炭,人间同道亦知唇亡齿寒之理,故斗胆前来,愿助陛下一臂之力,共诛叛逆,还冥界安宁。”
她身后的僧尼与人间武者,也随之齐刷刷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虽面对的是冥界至尊与无边阴兵,却自有一股浩然之气。
谢归宴并未立刻回应。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缓缓扫过静尘和她身后那片格格不入的金光与生人气息。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血河对岸叛军发出的低沉咆哮和己方大军压抑的躁动,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音。他搭在王座兽首扶手上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冰冷的骨纹。
温见素被这沉默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她悄悄扯了扯谢归宴的衣袖,小声道:“夫君……师姐她……”
“人间盟友?”谢归宴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遭的嘈杂,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倒是稀客。只是……”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冰刀出鞘,“佛门清修之地,消息何时如此灵通?本王这冥界叛军,盘踞血河深渊不过十数日,尔等便已跨界而来,时机把握得……未免过于精准。”
他微微倾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紧紧锁住静尘平静的双眸,一字一句道:“静尘师太,本王需要一个解释。是谁,在向人间传递冥界的消息?这‘援手’,又是谁的手笔?”
静尘脸上那悲悯平和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料到有此一问。她抬起头,目光澄澈坦然:“陛下明察。消息来源,确系来自冥界内部一位不愿见三界倾覆的有识之士。至于其身份……”她微微一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谢归宴怀中裹着玄色披风的温见素,随即垂下眼帘,“事关重大,请恕贫尼暂不能言。但贫尼以佛心起誓,此行绝无半分恶意,只为助陛下平息祸乱,护佑苍生。时机巧合,或为天意指引。”
“天意?”谢归宴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本王行事,从不信天意。”他周身散发的气息陡然变得更加幽深冰冷,冥王印玺在他身前悬浮,幽光吞吐不定,一股无形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向静尘以及她身后的人间队伍笼罩而去!
金光佛幕瞬间被压得向内凹陷,光芒剧烈摇曳!百余名僧尼脸色微变,齐声诵念佛号,竭力维持光幕。那些人间武者更是如遭重击,闷哼出声,修为稍弱者甚至踉跄后退,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骇——这便是冥界主宰真正的力量?仅仅一丝威压,便几乎让他们心神崩溃!
静尘手中的九环锡杖猛地一顿地面,“嗡”一声清越的禅音荡开,一圈更为凝实的金色佛光以她为中心扩散,堪堪抵住了那如同深渊般的威压冲击。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气息却依旧平稳:“陛下息怒!贫尼……”
“夫君!”温见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清晰地感受到谢归宴身上散发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怒意。她不明白他为何对师姐的善意如此戒备,甚至不惜以威压相逼。她猛地反手紧紧抱住谢归宴的手臂,仰起脸,眼中带着恳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师姐他们真的是来帮忙的!你别这样!大战在即,多一份力量不好吗?”
谢归宴的目光终于从静尘身上移开,落回温见素写满焦急的小脸上。那冰封般的怒意并未消散,反而在触及她眼底那抹纯粹的信任与担忧时,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他看到了她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到了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依赖,也看到了那份因静尘出现而点亮的光彩。
他的手指,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拂过她温热的后颈,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儿。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奇异的魔力,瞬间抚平了温见素内心的不安。随即,他缓缓抬起眼,再次看向静尘,那席卷天地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压力骤然消失,金色佛幕重新稳定,人间武者们大口喘息,看向冥王战车的目光充满了后怕与更深沉的敬畏。
“本王不管你们信什么,也不管是谁引你们来此。”谢归宴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比刚才的怒意更令人心头发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既然踏入了冥界的战场,便要守本王的规矩。你们的佛光,你们的道法,只准对准血河对岸的污秽。若有一丝一毫的力量,敢对本王的麾下、或是对本王的……”他的目光在温见素脸上停留了一瞬,才继续道,“……冥后,产生威胁,无论有意无意,休怪本王翻脸无情,将尔等一并……抹除。”
“谨遵陛下法旨。”静尘深深一礼,姿态依旧从容,但紧绷的肩膀却微微放松下来。她身后的僧尼和武者们,也齐齐应诺,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凝重。
“很好。”谢归宴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血河对岸那片翻腾的血色深渊,那里,叛军的先锋部队已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开始躁动集结,发出挑衅的嘶吼。
他一手重新按在王座扶手上,一手依旧稳稳环着温见素的腰,将她护在身侧。就在他准备下令全军压上时,怀中的温见素却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谢归宴垂眸。
温见素微微蹙着眉,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似乎在努力嗅着什么。她抬起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嘴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之前试汤时不小心沾上的油渍。她的目光有些困惑地落在自己沾过汤的手指上,喃喃道:“奇怪……刚才师姐的佛光照过来的时候,我感觉……好像闻到了一点点……玄参的味道?很淡很淡,就在这附近……”
玄参?
谢归宴的瞳孔骤然收缩!电光石石间,方才温见素捧来鸡汤时,那汤盅里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他忽略的、属于某种阴冥植物的特殊气息,猛地清晰起来!那气息,与他此刻在温见素指尖感受到的、被佛光无意间激发出的残留气味,如出一辙!
“玄参?”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死寂,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猛地射向温见素,“素素,你熬汤用的玄参,哪里来的?”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从未给过她这种只生长在冥界极阴寒处的、对生魂有微妙侵蚀作用的药材!那碗汤……他当众饮尽,本以为是她的心意,如今想来,那汤入喉时触及冥王本源而引发的一丝极细微的凝滞感,并非错觉!
温见素被他骤然凌厉的语气和眼神吓住了,茫然地看着他:“玄参?就是……就是厨房里备好的啊,一小包切好的薄片,说是……说是滋补的灵药……” 她看着谢归宴瞬间阴沉得如同九幽寒渊的脸色,一股冰冷的寒意猛地从脚底窜上头顶,声音都开始发颤,“那汤……那汤怎么了?夫君……你别吓我……”
谢归宴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方才,就是这只手,稳稳地接过了那碗汤,毫不犹豫地饮下。
他摊开手掌,掌心纹路清晰。一缕极其微弱、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淡金色气息,如同游丝般从他掌心缓缓渗出。这气息极其神圣纯净,正是属于静尘方才撑开的佛光之力。此刻,这缕佛光之力,正如同最敏锐的探针,在谢归宴掌心残留的、属于那碗鸡汤的极淡气息中,精准地捕捉到了一缕深藏其中、几乎被完全掩盖的、阴冷而污秽的黑色丝线!
那黑线细若蛛丝,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恶意与诅咒的气息!它被佛光一照,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毒虫,剧烈地扭动挣扎了一下,随即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彻底湮灭,只留下一丝淡淡的、令人心悸的焦糊味。
谢归宴静静地看着掌心那缕湮灭的诅咒黑线,又抬眼看了看温见素煞白的小脸上那全然不知情的惊恐,最后,他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缓缓移向冥界大军侧后方的某个角落。
那里,一个身着高阶鬼将玄甲、身形略显佝偻的身影,正低着头,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检查着坐骑的鞍鞯。当谢归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那身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呵……”谢归宴的喉间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生死的残酷意味。他缓缓收拢手掌,那缕佛光也随之消散。
他低下头,冰凉的唇几乎贴在温见素的耳廓上,声音低沉如耳语,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素素别怕。汤,很好喝。只是……”
他抬起眼,视线再次锁定那个佝偻的鬼将身影,嘴角勾起一丝毫无笑意的弧度。
“给本王夫人‘滋补灵药’的那位……老朋友,看来是等不及,要自己跳出来了。”
“正好,本王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