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熙然坊,林若初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公主府中,赢下比赛,拿到圣旨,自立女户,摆脱永安侯府,被长公主的车驾送到这座崭新的宅院时的情景,遥远的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可这街上的砖、檐上的瓦,头顶的青空,以及周遭吵嚷的喧闹,都让林若初有一种非常怀念、非常亲切的感觉。
她握住李玄的手:
“我有些想锦玉了,第一次来这条街时,一直是锦玉陪着我。”
锦玉远在西域。
碍于两人现在的身份——一个是周国大将,一个是西域反皇派的主心骨——两人无法再私下传递书信了。
林若初能从战报中,知道锦玉正在向着自己的理想坚定前行。
她想念她,同时也为她高兴。
李玄笑道:“或许我们可以趁你告假在京的日子,偷偷潜到西域去看望她。”
潜伏他很擅长。
往北境潜和往西域潜没什么区别。
林若初瞧了李玄一眼,见他神色认真不像是在说笑,不禁好笑道:
“你这身本事真是没白学,哪里都能用。”
说罢,她又道:
“这算不算是,去西域度蜜月?”
“度蜜月”这个词是阿鬼和嘟嘟教她的。
她随李玄去参观他们大婚的宅邸时,两人就一直在她脑袋里唠叨这个词。
什么“穿越了这么久,除了窝在京都,就是去战场受苦,连这大好的山河时光都没有好好看一看。”
什么“等事情全都解决了,你们顺利大婚后,一定要好好休个假,休两个月,休半年,休一年!带我们去游山玩水,全国旅游!”
什么“就当是你们一起去度蜜月了!”
那时林若初还问她们“度蜜月”是什么意思。
阿鬼想说,被嘟嘟按住,以“小屁孩不要插嘴大人的事”为由,抢到了率先发言权,而后便解释道:
“‘度蜜月’就是成婚后的两人,单独去一些风景秀丽的好地方,边玩边吃,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享受人生!”
桃鸢听到后,猛得点头:“这是个好主意,小姐辛苦了这么久,一定要和姑爷一起去好好玩一通!”
林若初则疑惑道:“我脑袋里带着你们,怎么算是与李玄单独出去……度蜜月呢?”
阿鬼立刻不服气地跳起来:“我们是你的保镖!可不能甩开我们,必须带我们一起去玩,当然不是因为我想去玩,主要还是要保护你!顶多,顶多你们要这样那样的时候我们就去空间斗地主!”
嘟嘟则一下扯住她的脸:“小小孩子不学好,乱插话!这样那样是哪样?”
然后几人便在她的脑袋里闹作一团。
那时候,林若初虽然担心痴书的事,可还是把“度蜜月”这三个字记了下来。
确实是个听着就叫人放松的词汇。
她也想着等一切都解决了,就带她们去南方十三水乡长长见识。
听闻那里的糕点,就算与宫中御膳,也毫不逊色。
可惜,事情是解决了。
这件事却没有达成。
但林若初很快又想到,就阿鬼曾经向她描述的她们老家里那种种的好,比如什么麦当劳肯德基的,每每说起来,她与嘟嘟二人就一起流口水。
她们回家了,定然是不会缺少游山玩水、吃香喝辣的机会。
她们在两个世界一起去做这件事,与同行也没有区别。
她心中便释然了。
而且,她与李玄,自重逢之后,确实也没过过一天消停日子。
想到这里,林若初不禁开始认真思索起潜伏去西域看望锦玉的这个提议。
李玄则在琢磨“度蜜月”这三个字。
虽然没听过。
但听起来……
他就有点耳稍发烫。
想问一句,林若初已经全都计划好了:
“那咱们便先潜去西域,去见一见锦玉,再去十三水乡,尝尝那里的桃花酥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如何呀?”
李玄听到这个,立刻郑重道:“要先成婚。”
想到他阿初已经成婚了五次,却五次都被痴书重置了,李玄便对这次大婚格外重视。
因为这次不会再被重置。
所以,他想阿初此生难忘。
此前,为了将大婚做引诱痴书出来的诱饵,他们的婚期定的匆忙。
虽然这个计划并没有派上用场,但李玄也没有任何要推迟婚期的意思。
“要先成婚。”他再次强调。
林若初被他认真的神色逗笑了。
其实,她于洪流中飘荡的这十数年,也曾经历过几场婚宴。
被迫嫁给富户的。
被抬去冲喜的。
甚至还有在去冥婚路上,差点被活埋的。
回想这些穿越的经历,林若初越发觉得“洪流”并非是“乱流”,这一场场穿越看似无序混乱,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的规则。
那便是,被她穿越之人,都带着困惑的悲愤与不甘。
她们不明白她们的命运为何是这样的,这些苦难又来自何处。
她们大约是在心中,一遍遍地向苍天发问:
为何她们会如此,为何她们不得不如此,为何只有她们如此,又如何才能寻出一条活路。
这些执念和不甘于无形中,将林若初引到了她们身上。
所以,林若初经历过的婚宴都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的。
所幸结果都不错。
不至于让她对大婚生厌。
她也认真地回答李玄:
“那是不是得挑个日子把婚服试了?”
她实在想看李玄喜服加身的模样,他每次穿得富贵,都好看得不得了。
但说到这个,李玄略微有些苦恼:
“先前因要把大婚当做引出痴的饵,所以婚服虽是定下了,可……”
“太仓促了定的不好看?”林若初好奇。
李玄无奈道:“婚服的袖子和里衬,缝满了暗器袋子和藏灵药的暗扣。”
这件事是他去做的,按暗探的最高危险等级做的。
阿初一个袖子里至少能藏一把软刃、两把匕首、一个迷药袋子和数十暗箭。
当然从外面看不出来。
只是想到这些,李玄觉得有些委屈阿初。
他道:“我们可以寻五十个匠人,赶工重做。”
林若初反而眼睛亮晶晶:“这样才好,虽是弄巧成拙,反倒特别,好像在记录我们并肩作战的过往,很有意义。”
李玄见她喜欢,表情也变得温柔,眼底似浮现两人执手向前的情景。
“也好,大概弄巧成拙便是最好的安排。”
车外,桃鸢和锦雀慢慢勒着缰绳,将车停到路边:
“小姐,姑爷,我们到祈福典礼了。”
如今,因女官之事,马夫这个差事也不只有男人能做了。
马车前,时不时也能见到女人的身影。
锦雀骑得一手好马,担起了为林若初驾车的差事。
林若初与李玄一同下车,抬眸,便看到了漫天的红线与灿烂的金箔。
红线从四面的飞檐上,一路悬挂到中央的文冠果上。
文冠果树高两层,枝叶繁茂,竟将周围红线,搭出了伞的模样。
而在那树下,是一排排端正摆放的方桌。
桌上铺着金箔红纸,以及笔墨砚台。
前来祈福的男男女女,由连家帮工引着,在纸上写下两人共同的愿望,一同挂在那红线上,向天神祈祷,能得偿所愿,万事顺遂。
若遇到不会写字的,则有帮工帮其写下愿望,完成祈福心愿。
在那树旁,京都城第一教司坊的乐师们,正在弹奏悠远的乐章。
连宝儿便游走于其中,洋溢着笑容,四处指引着前来祈愿的人,卖力完成着林若初的请求。
林若初看着,心里涌起一丝歉意:“不到一天的时间,便能置办起这样规模的活动,实在是太难为宝儿了。”
连宝儿远远看到她,立刻提着裙子冲了过来,兴奋地高呼:
“姐姐!姐夫,你们来啦!”
林若初与李玄笑着迎过去,却见连宝儿的脸因急切皱成了一团:
“我本想将宅中那座琉璃方尊鼎搬过来装点这庆典,可昨夜那场奇怪天象却惊得马儿不肯出厩了!没得办法,只能匆匆规整成这副模样,宝儿简直愧对姐姐的嘱托!”
林若初本就有些不好意思,被她这样一说,立刻拉住她的手:
“这么短的时间,置办成这样,已经非常厉害了,我昨晚慌乱,提出这么乱来的请求,你肯帮我达成,我真的非常感激。”
连宝儿立刻反握住她的手,整个人笑的花团锦簇,引着两人往中间走:
“嘿嘿,不满姐姐说,虽然时间紧,可这些器物,都是我认真思索后设计出来的,比如这红线,便是寓意……”
连宝儿介绍得详细,林若初和李玄和听得认真。
当周围的人群看到他们时,手中的笔都不禁停了下来。
时不时便有惊叹声传来:
“是林正将与小郡爷!”
“是活的林正将哎!”
“正将怎么不是三头六臂的模样?”
“嘘,休要浑说,正将得到了战场上杀敌时,才会变身呢!”
……
林若初于心底一阵苦笑,抬眸去看书上挂着的红纸。
各异的字迹中,是一个个诚恳的愿望。
“愿发财。”
“愿康健。”
“愿日子太平,一年好过一年!”
“愿我能考上女官!也去做那能于京中骑马巡视的军娘!”
“愿夫君听话,多赚钱少说话!”
林若初看着看着便笑出了声。
幸亏事情在昨日解决了,她这急病乱投医的计划没派上用场,不然瞧着这与男女之情没多少关系的愿望,她真怀疑自己能不能从这里收到她想要的“好感度”。
不过人之贪心,大抵也就是如此了吧。
人人都有困惑不得解的痴,人人都会因羡慕嫉妒生出贪,人人也都有可能被嗔拖着溺毙在无尽的痛苦中。
可众生仍旧在这里,日升月沉,生生不已,万古恒昌。
这便是她们的人间。
李玄也在这时,提起笔,递给她:
“阿初,我们的愿望又如何呢?”
林若初接过,略微思索后,便怀着无比认真的神色,于纸上提笔:
“愿我们初心永存,永不言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