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彻底黯淡下去,飞升通道如同一道被强行缝合的伤口,在天穹的尽头留下一抹狰狞的疤痕后,便彻底消失无踪。
世界重归寂静,只有山风吹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空气中,那些曾是飞升符文的残骸,像无形的幽灵般四处飘荡,每一次拂过我的皮肤,都带起一阵微弱却诡异的刺痛。
那不是错觉。
更深层次的痛苦,源自我神魂深处,与我早已融为一体的系统,此刻正像一颗被异物侵入的心脏,发出阵阵绞痛。
我能感觉到,一种不属于我的、阴冷而黏稠的力量,正试图在系统的核心扎根。
“那不是结束……”我捂着胸口,压下喉头涌上的一丝腥甜,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只是换了个地方,换了种玩法继续。”
身旁的周青没有听见我的低语。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具已经焦黑扭曲的傀儡师残骸上。
他蹲下身,用一柄特制的玉质小刀撬开尸体的胸腔,眉头紧紧锁起。
我能看到,在那已经碳化的血肉之间,几根比蛛丝还要纤细的银线,竟还在以一种固执而微弱的频率轻轻跳动着,仿佛垂死的心电图。
“傀儡程序没有死。”周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他抬起头看我,眼神锐利如刀,“它只是转移了。这具身体不过是它废弃的旧壳。如果我没猜错,李慕白……他还活着。而且,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回来夺回这套程序的最高控制权。”
他的话印证了我心中的猜想。
那侵入我系统的异物,恐怕就是李慕白在最后关头,借助飞升通道的混乱能量,强行打入我体内的后手。
他没能飞升,却把一部分自己变成了寄生在我身上的跗骨之蛆。
就在此时,一直悬浮在空中、由天机古碑所化的那个虚影,缓缓转向我。
她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双仿佛洞悉了万古时光的眼眸,却清晰地倒映出我的身影。
她没有理会周青,也没有看那具残骸,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你已触碰真相,却未掌控命运。”她的声音不含任何情感,却像钟磬之声,直接在我的识海中响起,“傀儡之术,其根源并非凡间技艺,而是天道降下的一场试炼。无数纪元以来,它以各种形态出现,诱惑、奴役、毁灭……周而复始。而你,身具变数,是这一纪元里,唯一可能终结它的存在。”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天道试炼?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李慕白个人的阴谋,是我与他之间的死仇。
但天机古碑的话,却将这滩浑水搅得更深,深不见底。
不等我开口追问,那道虚影便开始变得透明,周身散发出点点柔和的光芒,如同夏夜的萤火虫。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剩下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彻底化作漫天光点,如倦鸟归林般,悉数没入那块朴实无华的石碑之中。
石碑落地,发出一声闷响,恢复了它原本沉寂的模样。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撼,将意识沉入系统。
我必须立刻搞清楚,我的金手指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系统,签到。”我在心中默念。
往常,这句指令会立刻弹出熟悉的光洁界面。
但这一次,我的识海中却浮现出一片混乱的景象。
原本清晰的文字和图标,被无数扭曲的、像是蝌蚪一样的乱码符号所替代,它们疯狂地闪烁、跳跃,组合成一张张令人san值狂掉的诡异图案。
偶尔,在乱码的缝隙中,会闪过几个猩红的汉字提示——“宿主权限冲突”、“外源数据污染”、“修复机制检索中……错误!”
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人正用一根烧红的铁钎,在我的灵魂上刻画这些符号。
“看来系统真的被污染了。”我退出了意识,脸色有些苍白。
它不但被污染,甚至还在和那股外来力量进行着某种底层的对抗,而我,就是它们的战场。
“我得找出修复机制,或者……找到那个污染源头,将它彻底根除。”我自言自语道。
“林寒,你怎么样?”周青站起身,看到我的脸色,关切地问。
我摇了摇头,没有详细解释系统的事,只是说:“李慕白在我身上留了点东西。”
周青闻言,脸色一变,随即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温润如玉的丹药瓶。
他倒出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莹白、丹身上萦绕着一缕缕淡金色气流的丹药,递到我面前。
“这是我根据药皇记忆里的一张残方,结合傀儡师的特性,新炼制的‘傀儡探心丹’。”他解释道,“它本身没有攻击性,但能极大地增强服用者的神魂感知,让你能更清晰地‘看’到潜藏在体内的傀儡程序残留痕迹。或许……能帮你找到它的弱点。”
我没有犹豫,接过丹药,点头道了声谢,便直接吞服入腹。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的气流顺喉而下,直冲我的识海。
瞬间,我的整个精神世界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无数陌生的、不属于我的记忆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
那不是我的记忆,画面混乱而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真实感。
我看到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石室,一个面容尚显稚嫩的青年,正跪在一座诡异的祭坛前。
那青年,赫然就是年轻时的李慕白!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力量的渴望与不加掩饰的野心。
祭坛上,一具干瘪得如同木乃伊的古尸,伸出枯槁的手指,点在他的眉心。
无数银色的丝线从古尸的指尖涌出,钻心刺骨般地没入李慕白的身体。
他痛得浑身抽搐,青筋暴起,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画面一转,我看到他在一片乱葬岗中,操控着一具刚刚从坟墓里刨出来的僵硬尸体,练习着最基础的傀儡术。
尸体动作笨拙,屡屡失败,而他则一遍又一遍,不眠不休,眼神里的狂热近乎疯魔。
我又看到了他为了获得更强的傀儡材料,设计屠戮一个小型宗门,将所有人的魂魄与肉身炼制成傀儡军团时的冷酷与残忍……
这些画面,全都是李慕白早年接受傀儡传承、并一步步沉沦其中的经历。
这枚探心丹,竟意外地通过我体内那缕属于他的力量残余,让我窥见了他罪恶的源头!
就在我被这些记忆冲击得头晕目眩之际,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将我从识海中惊醒。
我猛地睁开眼,与周青一同骇然望向声音的来源——那具本应死透了的傀儡师尸体!
只见那具焦黑的残骸,竟猛然睁开了双眼!
它的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团幽蓝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它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缓缓地、一寸寸地坐了起来,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你以为……我死了?”
一个沙哑、怨毒,仿佛由无数冤魂的嘶吼糅合而成的声音,从它已经烧毁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那声音并非李慕白,也非原来的傀儡师,而是一种全新的、纯粹由恶意构成的存在。
话音未落,一道更加明亮的幽蓝色火焰从它的胸腔破口处猛地窜出,在半空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个半透明的、带着李慕白几分轮廓的残魂投影。
“我们……才刚刚开始玩。”它对着我咧开嘴,露出一个充满了嘲讽与恶意的冷笑。
下一秒,这道残魂投影“砰”的一声炸开,化作一团浓郁如墨的黑雾,以惊人的速度,贴着地面,向着远处的山林深处遁去。
那具焦黑的尸体,在残魂离体的瞬间,便失去了所有支撑,重新软倒在地,化作一堆真正的死物。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我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先前所有的不适与震撼,都被一股滔天的杀意所取代。
不管这东西是李慕白分裂出的残魂,还是傀儡程序诞生的新意识,它都必须死!
“追。”
我口中只吐出一个字,身形已化作一道电光,紧随那团黑雾而去。
周青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跟在了我的身后。
那团黑雾极为狡猾,它不走直线,而是沿着山势蜿蜒穿行,专挑那些林木茂密、地形复杂的区域。
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所过之处,草木迅速枯萎,岩石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黑霜,散发着死亡与诅咒的气息。
我和周青一前一后,将身法催动到极致,死死地缀在它身后百丈开外。
傀儡探心丹的药力尚未完全消散,在它的作用下,那团黑雾在我眼中并非一团模糊的影子,而是一个由无数怨念和负面情绪构成的能量聚合体,其核心处,一缕微弱却顽固的银线,与我体内的那股异种能量遥相呼应,为我指明了方向。
我们一路穿林越谷,速度快到了极致。
四周的景物飞速倒退,熟悉的青云宗山门轮廓在视野中一闪而过。
然而,那团黑雾的目标,却并非山门之外,而是朝着宗门深处,一个所有弟子都闻之色变的禁地方向冲去。
我的心头,陡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穿过最后一片密林,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
一片寸草不生的巨大断崖,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崖边怪石嶙峋,形状可怖,常年被灰黑色的雾气所笼罩。
崖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终年罡风呼啸,声音凄厉,如同无数冤魂在哭嚎。
那团黑雾没有丝毫停顿,一头扎进了断崖的范围。
我与周青的身形在崖边急急停住,望着那几乎要吞噬一切的浓雾,周青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是断魂崖。”他声音干涩地说道,“青云宗第一禁地,据说,跳下去的人,连魂魄都会被罡风撕碎,永世不得超生。”
我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黑雾消失的方向。
那股与我体内异物的微弱感应,在黑雾进入断魂崖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像是鱼儿回到了水中一般,变得活跃而欢欣。
它不是在逃窜。
它是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