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广场上,三万禁军甲胄如林,玄色大纛与明黄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二十八星宿铜灯自丹陛铺展至午门,烛火倒映在汉白玉螭纹栏杆间,恍若星河垂落人间。朱佑樘身着十二章纹衮冕,九旒冕冠下明珠轻颤,十二章纹随步伐流转出日月星辰的光华,腰间螭纹玉佩撞出清越鸣响,与三百六十名锦衣卫执戟而立的甲胄铮鸣交织成曲。
礼部官员身着赤罗衣,手持笏板齐声唱喏,声浪穿透九重宫阙。当朱佑樘踏上御阶时,三十六名乐师同时奏响中和韶乐,钟磬齐鸣间,丹陛两侧的鸿胪寺官员突然高呼:“皇帝升座——”呼声如涟漪般扩散,从奉天殿漫过太和门,直至午门外等候的文武百官、藩国使节。三百六十名礼生手捧金册玉宝鱼贯而入,檐角铜铃被乐声惊起,与白鸽振翅声汇成天籁,扑棱棱掠过“奉天承运”的匾额。
王云立在文官班首,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在九龙金漆宝座落座。他的思绪瞬间闪回初见时——柴房里瑟缩发抖的孩童,如今竟能沉稳地接过司礼监递来的传国玉玺。朱佑樘展开即位诏书的刹那,王云心头涌起股荒诞的成就感。
“吾皇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中把王云从思绪中唤回了现实,他重新把目光转到台上,瞥见新皇在宣读年号“弘治”时,目光若有若无扫过自己。他微微躬身,袖中攥着的密信硌得掌心发疼——那是昨夜截获的辽东密函,汪直失踪的消息让北疆局势愈发诡谲。
登基大典甫一结束,朱佑樘便在乾清宫东暖阁召见王云与怀恩。
烛火摇曳间,朱佑樘离座上前,双手虚扶二人:“若无二位鼎力扶持,朕今日安能端坐于此?自今而后,朕视怀公如肱股,待阿云...”他语声微顿,眸中流转的情谊却不言而喻。
怀恩身姿挺拔如松,玄色蟒袍衬得身形愈发伟岸。他沉声道:“老臣侍奉四朝,今见陛下英武,心愿已了。庙堂之事,当由新锐担当。王伴读胸藏丘壑,定能辅佐陛下开创盛世。”虽鬓染霜雪,目光却依旧锐利如鹰。
王云读懂那目光中的期许,他望着怀恩虽年逾花甲却依旧笔挺的脊梁,知晓这位老臣确已到了功成身退之时。
朱佑樘指尖发白,欲出言挽留,却见王云不着痕迹地摇头。君臣对视间,多年默契无需言语。
“准怀公致仕,赐蟒袍玉带、黄金万两。“朱佑樘声音低沉,“日后若有疑难,还望怀公不吝赐教。“
怀恩叩首谢恩,起身告退。王云问道:“何时启程?“
“明日便走。“
“届时我送您。“
怀恩颔首,转身离去。
殿门闭合,朱佑樘挥退宫人,脱口唤道:“阿云...”
“陛下!“王云神色一肃,“您已是九五之尊,无论何时何地,都需恪守君臣之礼。唯有立威于朝堂,方能驾驭群臣,治理天下。“
朱佑樘神色黯淡:“当这皇帝诸多束缚,我宁愿像从前...”
王云哑然失笑:“陛下,这世上谁能事事随心?先皇临终嘱托,还望您铭记于心。“他见朱佑樘神色仍是黯然,开解道:“就当跟我们从前玩扮演游戏一样嘛,这不是更有趣吗?”
朱佑樘沉默良久,终是释怀郑重颔首。
烛火跃动,将君臣二人的身影映在蟠龙柱上。朱佑樘忽然抬手整了整冕旒,摆出皇帝威仪,瞬间进入角色,沉声道:“王卿,可是有汪直的消息?”
王云微微颔首,“据密报,万贞儿薨逝五日后,汪直收到一封京城急函。当夜有卫兵目睹他如癫似狂掠出帅帐,自此踪迹全无。”王云展开密函,字迹在烛火下泛着暗红,“臣呈递的密信抄本里,记录着他与万贞儿勾结贪墨的罪证,如今看来,他是提前嗅到风声。”
“大胆狂徒!”朱佑樘怒锤桌面,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朕本欲将其绳之以法,竟让他逃了!王卿,朕即刻发下海捕文书,全国缉拿如何?”
王云见朱佑樘欲发下海捕文书,心中对汪直的复杂情绪翻涌。——汪直确是难得的人才,若能回京伏法,大可让其继续领兵戴罪御敌;可他现在居然擅离职守,这可是大罪,前途难料!我就算有心保他也难了,唯今这计只好让阿丑去找他了,就当给阿丑做个顺水人情吧!
王云指尖摩挲着密函边缘,沉吟道:“汪直乃先天巅峰高手,寻常官兵不过蝼蚁。陛下可还记得阿丑?”见朱佑樘挑眉,他继续道:“此人与汪直有血海深仇,蛰伏多年只为复仇。若命他暗中追捕,或许能事半功倍。”
朱佑樘眸光骤亮,“嗯!阿丑心思缜密,又擅奇谋,那日在殿上朕见识过他的身手,正堪此任!”他立刻招来近侍,“拟旨——着内官监阿丑领东厂密探,全力缉拿汪直,所需人财物一概准奏!”
待近侍匆匆退下,王云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道:“臣以为,北疆防线空虚更迫在眉睫。”
朱佑樘眉头拧成川字,指节叩击御案:“但谁能顶替汪直?边关诸将,朕竟无一人信得过。”
“南京兵部尚书王恕。”王云直视皇帝,语气笃定,“三年前蓟州城破,他率八百残兵困守红崖关三昼夜,身披七处箭创仍屹立城头,刀锋卷刃犹自督战,连鞑靼人都称他为‘血甲阎罗’!多年前臣与他在五河县有过一面之缘,此人既能挽狂澜于既倒,又善谋于帷幄之中,实乃不世出的将才!”
朱佑樘猛地拍案,茶盏震颤:“就他了!拟旨让王恕即刻进京面圣,接任辽东总兵!”
随着最后一道旨意传出,殿内只余摇曳烛火。朱佑樘忽然长叹一声,卸去帝王威仪,露出几分疲惫:“阿云...朕虽读了多年圣贤书,可这龙椅一坐,倒觉手足无措。该如何治国,你教教我。”
王云躬身笑道:“陛下莫急。治国如烹小鲜,需分而治之。”他屈指一弹,烛火忽地明亮三分,“先说吏治——该将那些尸位素餐的庸官尽数裁撤,重用王恕、马文升这般铁骨铮铮的臣子。再设午朝,陛下每日亲自听政,既能抓牢权柄,又可防宦官弄权。”
“妙!”朱佑樘击掌赞叹,眼中燃起神采,“经济民生又当如何?”
“轻徭薄赋,开仓赈灾,定要让百姓吃饱饭。”王云眼中闪过火光,“臣举荐刘大夏主持河工,此人曾徒步勘察黄河故道三月,定能根治水患。”
朱佑樘听得入神,忽而皱眉望向北方:“可鞑靼、瓦剌虎视眈眈,边防...”
“修长城,练精兵!”王云斩钉截铁,“待王恕到任,臣建议组建火器营,用红衣大炮镇守九边。此外,东西两厂和锦衣卫,陛下要削弱他们的权力,各党派间权力制衡相当重要,莫再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至于内乱...”他目光微冷,杀意隐现,“谁敢犯上作乱,陛下当雷霆出击,斩立决!”
朱佑樘霍然起身,冕旒相撞发出清越鸣响,龙袍翻飞间尽显帝王威仪:“得卿如此,朕何愁江山不稳!”
王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袖,忽有股荒谬的眩晕感袭来——若没有他,朱佑樘是否仍会成为青史留名的明君?烛火在汉白玉蟠龙柱上明明灭灭,恍惚间竟像是无数时空在眼前交错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