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东门城楼
东门城楼之上,夜风凛冽,旌旗在火把的映照下猎猎作响。
城楼四周,甲士林立,兵刃的寒光在夜色中连成一片肃杀的星河。
各种攻城器械——撞木、云梯、简易的投石车——在士兵的吆喝下正被运抵城下,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和油脂混合的紧张气息。
城楼中央,岐王赵颢身着玄色亲王常服,目光沉凝地扫视着城下忙碌的军阵。
他身边,富弼、吕公着、吕惠卿、冯京。
他们虽也换了便装,但眉宇间那份久居高位的气势和此刻的凝重焦虑却无法完全遮掩。
韩琦被两名健仆搀扶着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圈椅上,脸色蜡金,呼吸急促,不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声,手帕上已沾染了刺目的暗红。
城楼另一侧,全身披挂、甲胄鲜明的殿前司都指挥使萧镇岳大步流星地走到岐王面前,抱拳沉声道:“陛下,各门、各营均已到位!
撞木、云梯、钩索等物齐备,精挑的敢死之士也已就位,只待号令!
皇城司那点守卫,不堪一击,末将有十足把握,半个时辰内定能攻破宫门,擒下王安石等奸佞!”
听到这个称呼,赵颢的眉头微微抬起。
一股难以言喻的炙热与舒爽瞬间流过心田,仿佛那至高的宝座已在向他招手。
但他立刻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严厉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萧都指!”赵颢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责备,“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陛下’之称,乃天子独享!
你如此称呼本王,是何居心?此乃僭越大罪!若被有心人听去,岂非陷本王于不义?!”
萧镇岳心头一凛。
他立刻单膝重重跪地,甲叶碰撞发出铿锵之声,低头请罪:“末将该死!一时口误,惊扰殿下!请殿下治罪!”
赵颢看着跪在面前的萧镇岳,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种掌控感,这种让手握重兵的将领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唯命是从的感觉。
“罢了。”赵颢的声音缓和下来,亲自俯身将萧镇岳扶起,脸上甚至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拍了拍他坚实的臂甲,“本王知晓你忠心耿耿,一时口误,情有可原。起来吧。”
他目光扫过城下枕戈待旦的军队,以及远处夜色中巍峨宫城的轮廓,语气变得无比凝重,带着一种“不得不为”的悲壮:“如今太后软禁深宫,皇兄生死不知,消息隔绝,朝政紊乱。
我等身为宗室、臣子,岂能坐视国祚倾危,社稷崩塌?
今夜之举,非为权柄,实为清君侧,靖国难!是不得已而为之!
只盼上苍庇佑,助我等救出皇兄,还大宋一个朗朗乾坤!”
赵颢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萧镇岳脸上,充满了“托付重任”的期许:“萧将军,此战关键,系于你一身!
诛除国贼,全赖将军神勇!担子很重啊!
若能功成,将军便是我大宋第一功臣,解君父于倒悬,挽狂澜于既倒!
青史之上,必为将军浓墨重彩书此一笔!”
萧镇岳听出了赵颢话中的意思,嘴上说的是匡扶社稷,但话里话外却没有提过要拯救当今皇帝的意思,甚至已经是默认皇帝已死。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他既然选择站到了岐王这边,何尝不是为了博一个前程?
“殿下放心!臣萧镇岳在此立誓,必不负殿下重托!定当亲手斩下奸佞头颅,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好!”赵颢眼中精光爆射,那丝隐藏的野心再也无需掩饰,他猛地一挥手,指向远处宫门的方向,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划破夜空:
“动手!”
“末将遵命!”萧镇岳轰然应诺,霍然转身。
他快步走到城楼垛口前,对着城下黑压压的军阵,拔出腰间佩刀,高高举起,在火光的映照下,刀身闪烁着慑人的寒芒。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奉岐王殿下钧旨!清君侧,靖国难!目标——皇宫!破宫门,擒奸党!杀——!!!”
“杀——!!!”
“杀——!!!”
“杀——!!!”
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城下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无数火把被点燃,如同燎原之火般向皇宫方向涌动。
东门城楼上,岐王赵颢负手而立,火光映照着他脸上复杂的神色——有紧张,有兴奋,有对权力的无限渴望,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结果的恐惧。
他身后,富弼、吕公着等人脸色苍白,双手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韩琦的咳嗽声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显得格外微弱,他浑浊的眼睛望着那片血与火的战场,不知在想些什么。
汴京的夜空,彻底被战火点燃。一场决定帝国命运的血腥博弈,正式拉开了帷幕。
震天的“清君侧,诛国贼!”吼声如同滚雷般碾过汴京的街巷,越来越近,宫墙上的砖石似乎都在声浪中微微颤抖。
林从文站在宫墙垛口后,青铜望筒死死锁定着声浪传来的方向。
当第一面叛军的旗帜伴随着黑压压的甲士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时,他猛地放下望筒,脸上最后一丝侥幸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封般的决绝。
“敲警钟!最高戒备!”林从文的声音穿透喧嚣,带着金属般的硬度,“宫墙上所有人,听令!给本都知扯开嗓子喊!喊给下面那些被蒙蔽的蠢货听!喊给那些叛军听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声音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岐王赵颢!勾结罢黜罪臣富弼、韩琦、吕公着、吕惠卿、冯京等!起兵谋反!图谋弑君!罪在不赦!”
宫墙上,数百皇城司亲兵和禁军守卫齐声咆哮,声浪滚滚如潮:
“岐王谋反!富弼谋反!韩琦谋反!吕公着谋反!……弑君谋逆!罪在不赦!!”
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宫门前广场上对峙的双方人群之中!
那些原本激动叩阙、指责王安石等人“囚禁圣驾”的官员和士子们,脸上的义愤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茫然。
他们顺着声音看向逼近的、盔甲鲜明却打着“清君侧”旗号的军队,再看向宫墙上林从文那冰冷如铁的面容,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谋……谋反?”
“岐王殿下……怎么会……”
“富相、韩相他们……不是被罢黜在家吗?”
“天啊!这到底……”
人群一片哗然,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的情绪迅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