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从文疾步如风,赶至宫门,不及通传便示意守卫放行,径直将王安石与章惇引至福宁殿僻静的回廊角落。
四下无人,唯闻寒风穿廊呜咽。林从文压低嗓音,语速极快地将情报道出。
王安石与章惇听罢,如遭冰水浇头,一股寒意直透脊梁。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骇然。
章惇眉头紧锁,率先打破死寂:“宫内宫外,皆在我等掌控之中,宵禁森严,皇城司布防如铁桶一般……他们纵有此心,又如何起事?”
他语气虽疑,眼底却已翻涌起惊涛骇浪。
王安石面色沉静如水,但那深邃的眼眸中锐光一闪,如同暗夜划过的冷电。
他缓缓捻动袖中手指,声音低沉而笃定:“除非……禁军有变。”
“禁军?”章惇心头剧震,下意识反驳,“使相,捧日军隶属殿前司,遴选调度皆循祖制铁律,层层制衡,岂能轻易……”
他话未说完,自己也觉底气不足。
对方皆是历经三朝、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老狐狸,盘根错节,哪有什么真正的“铁律”可言?
王安石深深看了章惇一眼,那目光似穿透了他短暂的侥幸,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与冷峻:“子厚,你太年轻了。‘不可能’三个字,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未寻得缝隙的砖墙罢了。
数十载经营,树大根深,宫禁之内,焉知没有他们埋下的钉子?”
他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沉重的现实。
林从文肃立,眼中寒芒更盛:“使相,事急矣!若其真欲扶岐王登基,首要之敌,必是这宫阙重地!我等当如何应对?”
王安石没有丝毫犹豫,决断如山:“正则!”
“在!”
“你即刻调集皇城司亲信精锐,接管宫门防务!
所有宫门加双岗,许进不许出!
另,派你最得力且机警之人,速往捧日军大营传令——命殿前司都指挥使萧镇岳(字定之)即刻入宫面谕!
若其迟疑推诿,或问东答西……”
王安石眼神陡然凌厉如刀锋,“那便是反迹昭彰,无需再疑!令你之人,即刻示警!”
“喏!”林从文抱拳领命,转身欲行。
“等等!”王安石再次叫住他。
林从文霍然转身:“使相还有何吩咐?”
王安石目光如炬,字字千钧:“同时,动用你所有隐秘渠道,联络我门下所有在京可信门生故吏,以及朝中一切心向新政、忠于官家之臣!
要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立刻在城中各处市井、酒肆、坊门,散布消息:‘岐王勾结罢黜罪臣,欲趁陛下龙体有恙,举兵作乱!’”
此言一出,章惇与林从文皆是心头一凛!
此计狠绝,无异于将双方彻底推向悬崖,再无转圜余地。
一旦散布消息而对方最终未反,他们便是构陷亲王、煽动民心的滔天大罪,万劫不复!
然而,林从文眼中仅闪过一丝决绝,便重重点头:“明白!下官这就去办,必令满城皆知!”
他深知,此刻已非犹豫之时,对方的动向已透出浓重杀机,与其坐等屠刀落下,不如以险招破局!
看着林从文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廊柱阴影中,王安石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压下心头的万钧重压。
他整了整身上象征宰辅威仪的紫袍玉带,目光如鹰隼般投向重重宫阙深处的庆寿宫方向。
“子厚,”他声音沉稳依旧,“福宁殿,官家安危,系于你一身。寸步不可离。”
章惇肃然拱手:“使相放心!只要章惇一息尚存,必保圣躬无恙!”
王安石不再多言,微微颔首,随即迈开沉稳而决然的步伐,朝着那象征着风暴另一中心的后宫深处走去。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上。
福宁殿内
章惇踏入药气弥漫的内殿,御医们正围着龙榻低声商议。
他目光扫过殿内所有御医和宫人,眼神锐利如刀,“诸位,官家安危,系于此刻。尽心竭力,不得有误!任何异常,即刻报我!”
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整个寝殿,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更加小心谨慎。
章惇按剑侍立在龙榻不远处,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林从文出了宫门,并未直接去捧日军大营,而是先回到了皇城司衙门。他深知,此刻争分夺秒,必须双管齐下。
他召来心腹干将,一名跟随他多年的皇城司指挥使,低声下令:“你亲自带一队人,持本官令牌,速去捧日军大营寻殿前司都指挥使萧镇岳!
传王相口令:宫中有紧急军情,请萧都指即刻入宫议事!看他反应,若迟疑推诿,或借故不来,立即回报!
若他爽快前来,你等务必‘护送’其至宫门,路上不得让他接触任何可疑之人!切记,勿打草惊蛇,观察为主!”
林从文转向另一批精干吏员,眼神冰冷:“尔等分头行动,即刻联络我们在各坊市的暗桩、茶馆酒肆的说书人、以及那些受过恩惠的落第秀才!
散播消息,就说‘有人欲趁官家病重,举兵作乱,祸乱汴京!’措辞要隐晦,但意思要明确!
要让整个汴京城都知道,有人要造反!天亮之前,我要让这个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他深知,恐慌有时也是武器,能提前瓦解潜在叛军的民心士气,也能逼迫犹豫者站队。
同时,他紧急召集所有在汴京、且能信任的王安石门生故吏、倾向于改革派的中下层官员、
以及皇城司可调动的所有力量,命令他们即刻到皇城司衙门或宫门外指定地点待命,随时准备应对突发变故。
一道道密令如同蛛网般迅速撒向汴京各个角落。
王安石来到庆寿宫外,通报求见太后。宫门开启,内侍引他入内,气氛压抑。
高太后端坐正殿,面色铁青,眼中带着未消的余怒和深深的忧虑。
看到王安石,她冷哼一声,并未赐座。
“王介甫!你还有脸来见哀家?官家现在如何了?”高太后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质问和压抑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