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河北路某处官营果园
秋风拂过果园,空气中弥漫着成熟果实的清香。
黄忠嗣身着简便常服,在转运判官周磊的陪同下,正仔细巡视着这片新开辟的农业园区。
周磊指着整齐的果树和正在劳作的百姓,详细介绍着引水渠改造后的成效和今年预计的收成,黄忠嗣不时点头,眼中带着赞许。
“县公您看,这片坡地光照足,引水也便利,种的梨子品质极佳,明年定能供应大名府及周边……”
周磊正说得起劲,忽见远处果园入口处一阵骚动,隐约传来喧哗声,似乎聚集了十几个人。
周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低声咒骂了一句:“这帮刁民!昨日不是已经谈妥了吗?怎地今日又来闹事?真当本官好说话不成?”
黄忠嗣闻言,眉头微蹙,看向周磊:“闹事?洵之,这是怎么回事?这片果园不是与当地村落签了契约的惠民工程么?何来闹事一说?”
周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恼火,连忙躬身解释:“县公恕罪,扰您清听了。
此事说来气人。
这片果园用地,确如咱们之前制定的政策,是去年底与附近几个村子的宗族耆老按当时的市价签订了正式租赁契约,契约期十年。
当时地价平稳,租金定的公道,百姓们踊跃应募来果园劳作,领工钱,本是两全其美之事。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愤懑:“可近半年来,河北路发展迅猛,尤其是作坊兴办、运河贯通后,地价也跟着水涨船高,比去年签订契约时涨了不少。
一些原本签了约的农户,或是受了某些人挑唆,便觉得吃了大亏,开始闹着要涨租金。
昨日便有一拨人来闹,下官想着息事宁人,也怕事情闹大了有损您的清名和咱们新政的形象,便答应给他们今年的租金在原契约基础上,额外增加了百分之十,算是安抚,他们也当时是满口答应散去了。
谁曾想!今日竟又纠集了更多人前来,简直是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周磊越说越气,脸都涨红了:“县公,您说这不是刁民是什么?契约白纸黑字,岂能说改就改?
若人人如此,这河北路还谈何规矩,谈何发展?下官…下官实在是气不过!”
黄忠嗣静静地听着,脸上原本的平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峻的严厉。
他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周磊,深邃的目光如同利剑般刺向这位心腹干将。
“周洵之!”黄忠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你糊涂!愚不可及!”
周磊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震得一愣,下意识地躬身更低:“县公息怒,下官…下官知错,不该擅自做主答应涨租,扰了您的视察…”
“错?”黄忠嗣打断他,语气中的失望和严厉更甚,“你最大的错,不是那百分之十的租金!
是你脑子里想的,竟是什么‘怕有损我的形象’?‘怕影响新政形象’?!”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声音斩钉截铁:“我的形象算什么?新政的形象又是什么?
那是靠对契约出尔反尔、对无理取闹一味退让换来的吗?!”
“我河北燕山二路,新政之基,首重的是什么?是律法!是契约精神!是言出必践,令行禁止!”
黄忠嗣的声音在果园中回荡,清晰而有力,让周围的随从和远处隐约听到动静的工人都屏住了呼吸。
“契约,白纸黑字,双方画押,自愿签订,当时市价,童叟无欺!
彼等当时觉得租金低,可以不签!
签了之后觉得不合算,也可以依照契约约定,在合适的时机,有理有据地前来协商、谈判,提出修改契约的请求!
这是正途!”
他指着果园入口喧闹的方向,眼神冰冷:“但今日这般,契约墨迹未干,便仗着人多势众,一而再,再而三地聚众闹事,胁迫官府,妄图撕毁契约!
这不是诉求,这是赤裸裸的讹诈!是对律法的践踏!是对所有遵守契约之人的侮辱!”
黄忠嗣的目光重新回到周磊脸上,带着深深的告诫:“你身为朝廷命官,转运判官,掌一路财赋民生,你的职责是什么?
是维护律法的尊严!是保障契约的履行!是树立官府的信誉!
而不是为了什么虚头巴脑的‘形象’,去迁就、去纵容这种毫无诚信、贪得无厌的行为!
你今日退一寸,明日他们就敢进一尺!
长此以往,律法威严何在?官府信誉何存?新政根基岂不成了沙滩楼阁?!”
周磊被训斥得额角冒汗,脸上火辣辣的。他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昨日看似“顾全大局”的妥协,在县公眼中是何等的软弱和短视,差点就开了个极其危险的口子。
“下官…下官愚钝!辜负县公教诲!”周磊深深一揖,声音带着羞愧和决心,“请县公责罚!”
黄忠嗣见他知错,语气稍缓,但依旧严肃:“责罚稍后再说。现在,跟我走!
我倒要亲自看看,这群出尔反尔、聚众闹事之徒,究竟是何方神圣,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敢在我黄忠嗣治下的河北路,如此藐视律法契约!”
说罢,黄忠嗣不再看周磊,袍袖一甩,大步流星,径直朝着果园入口喧闹的人群走去。
他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周磊连忙擦擦汗,带着满心的惭愧和一丝即将爆发的怒火,紧随其后。
果园入口处,十几个农户模样的人正围着两名负责看守果园的低级吏员吵嚷着,推推搡搡。
“就是!这地价涨了多少你们不知道?这点租金打发叫花子呢?”
“让周判官出来!我们要重新谈!不然我们就去衙门告你们官府欺压百姓!”
“对!告到县公那里去!看县公是帮我们小民还是帮你们这些当官的!”
……
他们仗着人多,又觉得官府怕事,气焰颇为嚣张。
两名吏员被围在中间,竭力解释着契约精神,额头冒汗,显得有些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