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震已经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了。
天使们的震撼,鹤熙的失神,玄坤的悲呼……所有的一切,都仿佛离他远去,变得遥远而又不真实。
他的整个世界,都坍缩成了一个点。
一个,由无尽的虚无、迷茫与自我怀疑所构成的黑暗原点。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所坚持了数万年的“守护”,到底还有没有意义。
他,这个烈阳的守护神,就像一个迷失在数据风暴中的代码,找不到任何可以定位自身的坐标。
在过去的几万年里,他笃信烈阳的恒星驱动技术是宇宙的巅峰,他坚信天道塔的算力可以推演一切未来。
然而,在这个神秘莫测的杂货铺面前,在这个看似年轻却深不可测的店主顾离面前,他引以为傲的“道”,碎了。
碎得彻彻底底,连渣滓都不剩。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手持木棍自以为无敌的孩童,突然闯入了一场诸神的黄昏,目睹了星辰的陨落与世界的重塑。
那种渺小感,那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的神志彻底碾碎。
直到……
他感觉到了,手中那根“烧火棍”的微微震颤。
那不是能量的震动,不是暗能量的涌动,也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物理波频。
而是一种,仿佛是来自于另一个“故事”,另一个“维度”的呼唤。
那是一种,充满了骄傲、不屈、以及无上威严的“道”的共鸣!
这个感觉,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真实!
它,就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被一个即将要被虚无彻底吞噬的溺水者,死死地抓住了!
对……
神器……
三尖两刃刀……
这是他,此行唯一的执念!
也是他,与那个充满了“真实”与“荒诞”的世界,唯一的连接!
他要唤醒它!
他要看一看!
看一看,来自于“另一个故事”的“真实”,到底是什么模样!
看一看,这传说中连这间神秘店铺的主人都为之侧目的兵器,究竟蕴含着怎样惊心动魄的力量!
这个念头,如同混沌之中诞生的第一缕光,瞬间照亮了他那片死寂的内心世界!
“唤醒……它……”
潘震的口中,挤出了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那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
顾离看着他那双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光芒的眼眸,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坐在那张看似普通却仿佛位于宇宙中心的柜台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如你所愿。”
顾离的声音平静而淡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
他打了个响指。
啪!
一声轻响,却好似惊雷般在潘震的灵魂深处炸响。
潘震的面前,一道绚烂至极的光幕骤然亮起。
那不是简单的全息投影,那是直接映射在他视网膜上、甚至直接作用于他脑海中的规则具象化。
光幕之上,那一连串代表着烈阳文明数万年积累的数字,此刻显得如此冰冷,却又如此炽热。
在那十万贡献值的后面,出现了一个鲜红的、不断闪烁的、充满了无尽诱惑的按钮——【全部注入】!
这不仅仅是一个按钮。
这是通往新世界的钥匙,也是埋葬旧时代的墓碑。
十万贡献值。
这代表着什么?
那是足以买下半个已知宇宙稀有资源的财富,是足以让一个核前文明瞬间跃迁至造神时代的庞大能量,是烈阳星无数代人呕心沥血积累的底蕴。
在这一刻,它们都将化作薪柴,只为点燃那根看似废铁的“烧火棍”。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玄坤瞪大了眼睛,想要阻止,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天使冷、天使倚天等高阶天使们,此刻也都屏住了呼吸,她们虽然无法理解烈阳的疯狂,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让她们本能地感到战栗。
潘震,伸出了他那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指。
他的指尖,距离那个鲜红的按钮,只有毫厘之差。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画面。
有老太阳神帝鸿坤的教诲,有蕾娜稚嫩的脸庞,有烈阳星那一半破碎的河山,也有他这几万年来独自支撑大局的疲惫与辛酸。
“如果失败了,我就是烈阳的万古罪人。”
“但如果不做……”
“我潘震,即便苟活万年,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的眼中,猛然爆发出两团仿佛能焚烧苍穹的金色烈焰。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按了下去!
手指与光幕接触的瞬间,仿佛按在了宇宙的脉搏之上。
“我,潘震!以烈阳守护神之名!赌上烈阳文明未来万年的气运!”
“给我……醒过来——!!!!”
最后一声咆哮,如同困兽冲破牢笼,带着撕裂灵魂的痛楚与快意。
刹那间!
轰——!!!!!!!!!!!!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开罐子,都要璀璨百倍、千倍、万倍的创世神光,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不!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光”了。
那是一种物质,一种能量,一种概念的洪流!
从潘震的身上,从他手中的那根“烧火棍”之上,这股洪流冲天而起,仿佛要刺破这店铺的天花板,刺破这地球的大气层,甚至刺破这个宇宙的壁垒!
那光芒,不再是单纯的金色!
烈阳的恒星能量通常是耀眼的赤金,带着毁灭的高温。
但这道光,不同。
它是一种仿佛是融合了“神话”与“大道”的混沌之光!
它是玄黄的颜色,是天地初开时的颜色,厚重、沧桑,却又锋锐无匹。
光芒所及之处,整个杂货铺的空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嗡”悲鸣!
空间在扭曲,光线在折射,甚至连时间的流速都在这一刻变得紊乱。
店铺内的陈设虽然有系统的保护安然无恙,但所有人心头的感知却在疯狂报警。
仿佛,这个由“神河科技”所构筑起来的认知空间,根本就无法承载那来自于更高维度“神话”的降临!
“警告!警告!检测到未知高能反应!”
“警告!逻辑运算发生错误!目标定义失败!”
“无法解析!无法解析!”
鹤熙的暗位面里,天基运算群正在疯狂地刷屏。
无数红色的警报窗口层层叠叠地弹了出来,将她的视野完全遮蔽。
她试图用神圣知识宝库去理解眼前的景象,去解析那根“烧火棍”的成分,去计算那道光芒的能级。
但是,她失败了。
她的算法,是基于已知宇宙的物理规则,是基于暗能量、暗物质的科学体系。
而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不讲道理的“仙”,是超脱五行的“神”!
这是维度层面上的降维打击!
就在天基系统即将过载的瞬间,声音,响起了。
“吟——!!!!!”
一声,仿佛是来自于太古洪荒的、沉睡了亿万年的祖龙,在此刻睁开双眼的……高亢龙吟!
这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
它是直接在所有人的意识深处响起的。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震慑!
在这声龙吟中,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
一条横亘万古的巨龙,在混沌雷海中翻腾,它的一片鳞片便是一座山岳,它的一次呼吸便是风暴的起源。
它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尊贵与力量!
“吼——!!!!!”
紧接着,又是一声,仿佛是来自于九天之上的、威震三界六道的啸天神犬,在此刻仰天咆哮的……凶悍虎啸!
这声音中,充满了杀伐、暴戾、忠诚与狂野!
那是捕猎神魔的凶威,是撕碎妖邪的煞气!
龙吟虎啸之声,交织在一起,化作了无形的、足以震慑万灵、让神魔都为之胆寒的恐怖声浪,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地扩散!
这一刻,店铺内仿佛不再是地球的某个角落,而是变成了传说中的南天门,变成了那硝烟弥漫的封神古战场!
鹤熙、天使彦、天使冷……所有的天使,她们的脸色,在这一刻,齐齐剧变!
她们引以为傲的超级基因,在颤抖。
她们体内流淌的、经过数万年优化的神性血液,在冻结。
她们骇然地发现!
她们那引以为傲的神圣之躯,在这股恐怖的威压之下,竟然不受控制地,想要……跪下!
“怎么可能……”
天使彦的双腿在打颤,膝盖骨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她是新一代的诸神之王,她拥有神圣凯莎的知识宝库,她有着雷霆战神的骄傲。
哪怕面对莫甘娜的恶魔之爪,哪怕面对卡尔的虚空骷髅,她也从未有过这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但这股威压,不同于强者的气势。
那是,一种源自于“血脉”与“位格”之上的绝对压制!
就像是地上的蝼蚁面对天上的巨龙,就像是凡人面对造物主。
是一种,“科技”的造物,在面对真正的、来自于“神话传说”的“真神”之时,所产生的本能敬畏!
“该死!这是……什么力量?!”
天使彦咬紧牙关,拼命地催动着体内的神圣原子,雷霆之力在她的体表疯狂跳跃,试图对抗那股无形的重压。
才勉强地抵挡住了那股想要跪拜下去的冲动!
她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骇然与不解。
这个宇宙,怎么可能存在这种级别的力量?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神”的定义!
而鹤熙,更是震惊地发现!
她体内的四代神体引擎,在这股威压之下,竟然都出现了短暂的宕机!
那是一种极其恐怖的体验。
思维停滞,运算中断,身体失去了控制。
仿佛,是严谨的“科学”,在面对完全不讲道理的“神话”时,所产生的逻辑悖论!
科学讲究循序渐进,讲究能量守恒。
而神话,讲究的是“我意即天意”,讲究的是“一念生万法”。
两者碰撞,科学完败!
然后!
在所有人那充满了震撼与不敢置信的目光之中!
处于风暴中心的潘震,发生着更加惊人的变化。
那根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的“烧火棍”,开始了它真正的蜕变!
“咔嚓……咔嚓……”
细密的碎裂声响起,却比雷鸣更加刺耳。
它那烧焦的、漆黑的、仿佛是历经了亿万年岁月侵蚀的普通表面,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咔嚓咔嚓”地,寸寸碎裂,脱落!
每一块碎屑的掉落,都伴随着一道刺目的金光射出。
那些碎屑尚未落地,便化作了纯粹的灵气,消散在空气中。
随着外壳的剥离,露出了其下,那闪烁着不朽神光的真正本体!
那是一种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其材质的金属。
不是暗夙银,不是暗铁,也不是在这个宇宙中已知的任何一种合金。
它仿佛是用最纯粹的“道”与“法则”所锻造而成的暗金色神金!
流光溢彩,却又深沉内敛。
那神金之上,铭刻着无数玄奥的、不断生灭的金色符文。
每一个符文,都不像是由人工雕琢,而是天地自然生成的纹理。
它们在呼吸,在流动,仿佛拥有着自己的生命。
每一个符文,都仿佛蕴含着一个完整的“力”之法则!
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让人觉得眼睛刺痛,仿佛灵魂都要被那符文中的锋芒割裂。
神金的两端,缓缓地,如同莲花绽放般,延伸出了两个,月牙形的、边缘闪烁着足以撕裂空间的无尽锋芒的绝世利刃!
那弧度完美无瑕,透着一股斩尽世间一切不平的霸道。
而在中间的枪尖之处,更是从虚无之中,凝聚出了一个,三棱形的、仿佛能刺穿三界六道、洞悉过去未来的至高枪刃!
锋芒所指,空间自行裂开一道道细微的黑色缝隙。
它不需要挥动,仅仅是存在于那里,就已经切开了现实的帷幕。
三尖两刃刀!
真正的……二郎显圣真君之……神兵!
清源妙道真君的随身兵刃!
它,在沉睡了不知道多少个纪元之后,在这个本不属于它的“故事”里,再一次,向这个宇宙,展露了它那足以让神魔都为之颤栗的绝世锋芒!
“嗡——!”
神器觉醒!
就在完全展露真容的那一刻,兵器发出了一声清越的鸣叫。
这声鸣叫,包含着喜悦,包含着久别重逢的激动,也包含着一种对新主人的审视。
一股磅礴浩瀚的、充满了“力量”、“战斗”与“破灭”概念的无上信息流,瞬间,涌入了潘震的体内!
“啊——!!!!”
潘震仰天长啸。
这不是痛苦的叫声,这是脱胎换骨的宣泄。
无数古老而晦涩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看到了一位身披金甲、威风凛凛的神将,手持此刀,担山赶日。
他看到了那神将劈开桃山,救出母亲的感天动地。
他看到了那神将领兵征讨花果山,与那只无法无天的猴子战得天昏地暗的绝世风采。
那是……八九玄功!
那是……法天象地!
那是……纵地金光!
那是……七十二变!
他能感觉到!
这把刀里,蕴含着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凌驾于所有“物理”之上的“道”!
在这个“道”的面前,所谓的恒星驱动技术,简直粗糙得如同原始人的钻木取火。
所谓的暗能量算法,简直简陋得如同稚童的算术游戏。
它不仅仅是一件武器!
它,更像是一位曾经登临过“力量”之巅的无上大能,对于“战斗”这个概念的终极诠释!
力量的本质,不再是核聚变,不再是微虫洞搬运。
而是——意志!
以意志驾驭法则,以法则扭曲现实。
潘震的实力,在这一刻,发生了质的飞跃!
他周身的铠甲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竟然也开始发生了变化,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神圣金光,变得更加威严、更加古朴。
他能感觉到,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一刀!
仅仅一刀!
不需要复杂的解算,不需要漫长的充能。
就能将他之前所认知的一切“伪神”,包括那个整天研究死亡的卡尔,包括那个猥琐下流的华烨,甚至包括……曾经那个号称诸神之王的神圣凯莎,都给……劈成……两半!
这是一种无敌的自信!
这是一种掌控一切的豪情!
然而……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一个神明都为之欣喜若狂的巨大提升!
潘震,却没有任何的喜悦。
当那漫天的神光逐渐收敛,当那恐怖的龙吟虎啸声渐渐平息。
整个店铺重新归于平静。
潘震依旧保持着那个紧握兵器的姿势,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手中这柄正在散发着滔天神光,仿佛在向他诉说着无尽战意的绝世神兵。
刀身冰凉,触感温润如玉。
但他却觉得这把刀,烫得惊人。
烫得他的心,都在颤抖。
他的脑海里,那些关于力量的狂喜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凉。
回响着的,全是那个自称为“上帝”的男人,那句充满了调侃与八卦的话语。
“……它的前一个主人,脾气,可不怎么好。”
“而且,他总是很讨厌别人,叫他的那条狗……是条……‘土狗’。”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脾气有性格的“神”。
而不是像他们这样,把自己改造成钢铁之躯,把感情数据化,把生命变成一串串冰冷代码的……怪物。
在这柄兵器所承载的浩瀚历史与情感面前,潘震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空洞。
烈阳的文明,所谓的造神工程,所谓的已知宇宙……
就像是一场拙劣的模仿秀。
潘震,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那双曾经只会喷射怒火与威严的眼睛里,此刻却涌动着一种属于“凡人”的脆弱。
一行金色的、滚烫的泪水,从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无声地,滑落。
滴答。
泪水落在三尖两刃刀的刀刃上,瞬间被蒸发,化作一缕轻烟。
他知道。
他,回不去了。
那个曾经只相信数据、只相信恒星能量、只相信天道塔算计的潘震,在这一刻,已经死了。
他再也无法,用以前那种高高在上的、“科学神”的视角,去看待这个……可悲、可笑、而又……充满了无尽“惊喜”的……宇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