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春拢上披肩,转身重新踏入那片流光溢彩的名利场。
她知道,利家佑让她在花园躲片刻清静,多半是丁嘉朗的授意。
一名侍者托着银盘,在她身侧停下。
她的眼神在盛着不同液体的杯盏间逡巡,指尖微动,却迟迟没有做出选择。
是酒,还是特调饮品?
此刻的她,竟有些难择。
一股极淡的男香飘了过来。
紧接着,男人的手从侍者的盘中取过一杯香槟,递到了她的面前。
苏慕春的视线顺着修长的手部往上,掠过西装袖口,再到那张薄唇轻勾的脸庞。
之前的几次见面,本心有偏见,她从未认真看过丁嘉屿。
宴会厅顶端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万千光芒,将他整个人的细节放得清晰。
她第一次发现,丁嘉屿的眉眼轮廓,与丁嘉朗极为相似,尤其是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眸,如出一辙地继承了丁氏当家人那份洞察人心的锐利。
丁嘉屿见她只是盯着自己,却迟迟不肯接过酒杯,讥诮道。
“你刚刚的表情已经把你出卖了,Alicia。”
“你分明就想借酒消愁。”
她这才收回失怔,伸出手,接过了那杯香槟。
冰凉的杯壁将她拉回了现实,她一口未抿。
醉,是万万不能的。
她必须保持清醒去应付这场应酬。
丁嘉屿也从侍者那里取了一杯香槟,优雅地抿了一小口,喉结微动。
“我听人讲,你是华熙盛的干女儿?”
两人不知不觉间已并肩而行,在衣香鬓影的人群中穿梭,又刻意保持着礼仪距离。
她回得很平静:“嗯。”
“难怪利太要邀你来,听说利家要进军内地地产。”
这和她心里猜想的大差不差。
他转过头,探究问道。
“这么说来,你同我大哥分手了?”
她又是一声“嗯”。
丁嘉屿的目光自她领口往下的位置划过,随即抬手又抿一口。
“Alicia,真没看出来你这么会审时度势,但你猜我大哥会不会轻易放你走?”
两人正好走到宴会厅一处僻静的角落,高大的热带绿植如同天然的屏风,巧妙地将他们与喧嚣隔离开来。
光线在这里变得有些暧昧不清。
丁嘉屿的手,贴上了苏慕春的后腰。
轻轻往前一送。
面前的这张脸,即便放在一群基因优良的豪门千金里,也会是突出的存在。
更不用提她身上还有一股鲜活的野性难驯。
心停滞一拍,然而天生狩猎者的本性使然,使得他看她的眼神,仍是一副野心勃勃的征猎姿态。
“我第一次见丁嘉朗那种冷静自持的人,会为了找一个女人,动用南粤商会的人。”
原来那次丁嘉朗为了找她,动用了这样盘根错节的势力。
她别过脸,眼神在灯辉里黯下去。
丁嘉屿却紧紧攫住她,不给她丝毫闪躲的余地。
“所以你要怎么说服我,你在他心里的就值这么点分量?”
他们所在的宴厅一角,此刻无人打扰。
他忽而侧过身,以一个暧昧的相拥姿势轻拥上她,手臂却克制悬空,并未真正触碰到她的身体。
即便如此,苏慕春也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玉龙茶香,混合着淡淡的温热酒气,强势地侵入她的呼吸。
披肩下的皮肤立起细密战栗,那并非情动,而是源自本能的警惕与抗拒。
她忍不住蹙起眉,想后退,却发现自己被他与冰冷的鎏金墙壁夹在了中间,已然退无可退。
他像猎人冷眼看落网的猎物四处寻出口。
“Alicia,逃是没有用的。”
“你既逃不出他的手心,也逃不出我的。”
她喉咙干得发涩,良久的沉默里,每一秒都过得无比漫长而沉重。
最终她还是那般不紧不迫:“为什么我一定要夹在你们中间?”
他微眯起那双深邃的眼睛,一丝危险的光芒从那狭长的眼缝中一闪而逝。
“因为我想看他输得一无所有。”
他就是要用她,作为刺向丁嘉朗最锋利的那把刀,让他痛,让他败,让他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
苏慕春终于在司仪宣布正宴开始的前一刻,回到了宴厅中央。
西式长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精致的银质餐具在水晶吊灯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华贵的光芒。
她落座于利家佑右侧。
可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在她落座没多久后,便被击得粉碎。
正对面,是丁家的两位公子,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面前餐盘里盛着一块厚切牛排,粉嫩的肉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她却食不知味,手中的刀叉在瓷盘上刮擦出不成章法的情绪。
利家佑眼神微瞥,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把手边这盘牛排一块块切好,随后自然地与她交换。
他的另一侧是利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极是满意。
用餐时常太过漫长,而对面的局势,她又不得不收在眼底。
丁嘉朗无女伴相陪,身侧只有利家话事人利承基。
丁嘉屿那边,则是一派春风和煦,他身侧坐着的正是利家唯一的千金利诗雯,此刻正被他逗得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丁家两兄弟暗中争夺家产的风声,已然不是秘密,这些豪门望族,自然也会因着各自的考量与盘算,自行站位。
食物是另一种形式的身份象征,更是这场无声较量中的道具。
苏慕春端坐良久,仪态一丝不苟。
唯有在进餐时自然的间隙里,往右前方的方向,极快地掠过一眼。
她沉闷衍生出另一种心境。
八年前,丁嘉朗意气风发的毕业典礼,他的母亲和大哥,是如何满怀期待地一同前去,却在途中遭遇了那场惨烈的意外。
她无法想象,当他摘下那顶象征荣耀的学士帽,转瞬就要去面对那样锥心刺骨的噩耗时,究竟是何等的天塌地陷,又是如何从当年的绝境中一步步艰难地走到今天。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左前方,丁嘉屿正低声与利诗雯交谈。
这位利家大小姐是出了名的娇蛮任性,此刻却被身侧的男人哄得眉开眼笑,衬出他如沐春风的绅士风度。
自是如此,一股寒气从她背部袭上。
八年前那场夺命车祸发生时,丁嘉屿尚不足二十岁,哪里有这般狠厉的手段去设计大房。
这背后真正操盘的,怕是二房的野心和丁家的默许。
她突然难受到吃不下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