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
许钰捂面,试图咽下狼狈:
“求二公子救救我与余县令。”
“我们二人此时进邺,完全是案板上的鱼肉,朝廷缺粮缺钱,势必对我们二人......”
【笃笃——】
指尖轻叩书桌的声音响起,打断许钰宛若困兽挣扎一般的声响。
静默许久的小朱载总算出声,说出余幼嘉进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不是你们,只有你。”
“她是我的人,也是我叫来邺城,朱焽没办法护住你,可我不是朱焽,自有能力护住她。”
这话说得直白。
一直颓丧无比的许钰闻此,更加却好似被定住身形一般,再难说出半个恳求的字眼来。
是了,是了。
朱载可不是朱焽。
朱焽性情温厚,若当上皇帝,未必不能心系百姓。
然而,温厚不能当饭吃。
朱焽一定得有强有力的能臣强将辅佐,才将他抬上那个位置,坐牢那个位置。
否则......
否则......
连他都看得出来,面前此子,来日定当‘吞龙’!
书房暖意熏人,小朱载起身,招手示意明显有些倦意的余幼嘉去坐他的位置。
只有许钰,始终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许久,许久,许钰才苦笑一声,像失去所有气力一般,躬身长揖道:
“原来是我行差踏错,如今也怨不得旁人。”
“今日突突而来,拜会二公子,是我之失,许某不便再过叨扰.......”
余幼嘉是真的懒得听这些场面话,直接问道:
“你与立春如今如何?”
许钰躬身的动作一顿,原先颓丧萎靡的精神头似乎又好了些许:
“许某今日这般不顾体面,想留一条性命,无非也是只为回去见她而已。”
“我们二人,比先前好上许多,不过还好,也没酿下大错,许某若因家财被获罪,想必连累不到她。”
若是这‘先前’,说的是立春与许钰关系最不好,以弓扼脖之时,那确实是好得多。
余幼嘉沉思几息,询问给身旁给她让座的小朱载道:
“你可有什么念想?”
许是那杯酒还未散尽的缘故,小朱载眉眼间仍有些许慵懒,先前只靠着桌案,面朝余幼嘉发呆,听到此问,便道:
“你直接说你要做什么就行,若是你想救下他,我便想法子掩人耳目。”
这般好说话,可完全出去许钰的预料。
要知道,他原先可在此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许久,只差痛哭流涕,都没能打动二公子。
可余县令,竟只需要一语......
不过,仔细想来,似乎又没什么错。
二公子铁蹄踏破平阳之前,谁能想到淮南朱家还有如此有才能的孩子?
饶是他同王府走的极近,从前也没有过多在意过二公子的存在。
如今二公子扬名天下,自然也有自己的心腹......
许钰心中五味杂陈,既有些许后悔,又有些担心余县令接下来所言。
毕竟,他身家已没,只剩下一条能被随时丢弃的性命。
余幼嘉思虑几息:
“若他当真只求留下性命,不如松松手,救他一命。”
“陛下左右不过想要家财,可令他假死脱身,送去嘉实商行随意一处分行当账房先生,也不错。”
到底是从前有过生意往来,不仅余幼嘉心中认可许钰的能力,连寄奴其实也知晓许钰此人,还特地将人做进千秋戏之中。
先前那张名为‘许钰’的千秋牌中,只要‘许钰’牌能碰到‘粮食’牌,便能组成【一粒米粮都不浪费!】的戏法。
余幼嘉觉得有趣,便一直记在心里。
她不是全然为了立春,毕竟许钰和立春的事,她不太清楚,也没有资格多嘴。
余幼嘉只是想着,淮南分行若是不要许钰,那就随便赛一个分行,左右不过是想借用许钰的能力干活,许钰畏惧新朝,想必也不会主动暴露......
“好。”
小朱载答应得十分爽快:
“我晚些让底下人找一具与许钰身形差不多的尸体,让他假死脱身。”
这话,便是往后能庇护许钰的意思。
三言两句之间,生死去留已然定下,比朱焽在御前为他磕头痛哭时还要轻易得多,也游刃有余的多。
许钰心中越发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又深深作了一揖:
“余县令与二公子之恩,许钰来日定肝脑涂地以答!”
回应此言的,是小朱载饶有兴致的一句:
“不必说什么肝脑涂地,不再为朱焽与我为敌,便算是报答。”
这话意有所指,许钰刚刚颓丧一扫,此时又是面红耳赤。
余幼嘉看不过眼,伸手轻扯小朱载袖口一下,将小朱载拉得一个趔趄,才道:
“许公子先行,若在邺城中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还是得先交代一番,否则若还有心腹不知你是假死,来日保不齐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这话说的尤其在理,尤其是那几个冲动的心腹,若是知道他被查封家产又身死异乡,说不定一时气恼上头,还会行刺杀之举......
许钰心中一惊,赶忙又是几句谢言,旋即匆匆告辞离去。
他走的太急,没瞧见小朱载趔趄后,单手撑在余幼嘉身旁的椅靠上,始终没有出声,也没有变化姿势。
余幼嘉倒是瞧见,但也没十分在意,只打了个哈欠,才道:
“你什么时候醒的?”
小朱载的酒量不好,先前那满满一杯酒水,她还以为小朱载得睡死过去好几日。
没想到如今身形虽还是有些不稳,看着还是有一些抱恙,但人好歹也算是醒了。
小朱载眼神虚虚,一直盯着放在自己袖口的位置,几息之后才听到余幼嘉的声音,却不知道她先前说了什么。
于是,他也只得重寻一个话头,问道:
“你最近可有见过先生,或是同先生书信往来?”
“先生他......他可有和你说什么事?”
余幼嘉如今听到寄奴的事儿,就情不自禁脚趾扣地,实在没忍住,换了个更舒服点儿的依靠姿势,才道:
“......没有,我在家里忙得很,你怎么如此问?”
嗯。
如果打千秋戏算忙的话,那她确实是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
至于寄奴与书信,她也不是不在意,只是千秋戏就是寄奴所作,打千秋戏,自然也是在思念寄奴不是?
余幼嘉刚为自己找好借口,余光一撇,便见小朱载撑在她身侧的手,稍稍挪动些许位置,将身形压低些许......
竟是在凑近她。
他仍穿着那身一如夜幕的玄色劲装,眉眼清冽,一如当年。
可此时此刻,那双略带些阴郁的眸中,却盛着余幼嘉看不懂的东西:
“先生若是同你说什么,你好好考虑,我以魂魄起誓,绝不会亏待你们二人。”
“不要,一定不要......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