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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闰十一月的初八开始,金军就开始了攻城,先是来上一轮投石机和大炮轰击,上百斤的大石头接连不断地砸在城墙上。宋军这边赶紧在城墙外侧覆盖上包裹着棉花、麦麸的布袋,希望可以减少冲击,但效果并不明显。

初九,金军发起了一次集中性的攻击。他们把早就连接好的木筏推进护城河里,然后在上面铺上更多的树枝,让浮力更强,这样的桥就是“叠桥”,那一年的冬天又十分寒冷,浮桥和河水冻结成一体,这样的稳固工事,用抛石机轰击都无法击沉。通过叠桥,大量的金军就过河了。

金军的战斗状态是非常可怕的,他们密密麻麻的如潮水般涌来,架起了大量的云梯、火梯、鹅车等攻城器械,悍不畏死地往前冲,同时,大量的石块、箭矢也倾泻到城墙之上。

宋军发起了奋力抵抗,他们射出了一拨拨箭雨,从城头上泼下冒着滚滚黑烟的猛火油,还用撞杆砸坏对方鹅车,但这些金兵似乎是不知道死为何物的冷血动物,任凭怎么死伤,哪怕城下已然是尸骸成山,他们依然一股脑地往上爬。

战斗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金军暂且退去了,双方都是死伤惨重,但宋朝可经不住这样的损耗,一方面人数上就吃着大亏,另一方面,宋朝一帮高层的战斗意志已然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之后的几天,金军的进攻依然非常猛烈,守城的将士们也是奋力死战,没有出现什么纰漏。但大家突然发现,宋朝和金国的使者都冒出来了,他们神神秘秘地来回穿梭于城池和金营之间,于是,关于又要搞和谈的舆论出现了。

人们联想到上次和谈之后对百姓的搜刮,不禁害怕起来,谁知道这回皇帝和朝廷会不会再次牺牲掉自己呢,那现在这么拼死地守城还有什么意义吗?渐渐地,一股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开来,宋军的士气变得低落了。

这时候,很多将士主动上书,到底是战是和,建议政府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负责守城的张叔夜也代表大家写了一封信,建议朝廷要赶紧把话说清楚,要不然士气就彻底出问题了。可惜的是,他们的请求并没有得到回复,拯救大宋士气的最后机会也就这么丢失了。

实际上,哪怕是金军正在攻城,赵桓的议和努力也一直没有停下来过,他早已惊吓过度,空洞的眼神失去了往日的威严,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惊恐万状,不知所措,他反复让李若水作为宋使,已经跑了好几趟去求金军退兵,说是不管什么要求都能答应。对于宗翰所提出割让整个黄河以北的条件,赵桓立刻全部同意了,并且派出了使者前去河北和山西进行交割。

赵桓还给河北、山西的百姓写了一封真情流露的信,在这封信里,赵桓表达了对百姓的不舍和没有保护好他们的歉意,回顾了这些年朝廷做事的不足之处。他安慰百姓们,如果金国人对他们好,那就跟做大宋子民没什么区别,文章的最后,他还深情地问候道:冬天来了,你们都还好吧?我想说的话太多,信里根本写不下,“冬寒,汝等各比好否?遣书指不多及”。

而在此时,河北、山西两地的抗金战争还在继续,很多人正在英勇战死,但遗憾的是,不管他们的死亡多么壮烈,都不会再有任何的结果,因为他们已经被抛弃了。

但赵桓的彻底服软并没有让金军停止进攻,灭国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当然继续进攻需要理由,斡鲁补和宗翰派来的使者就说了,鉴于宋朝喜欢言而无信,这次的和谈必须宋朝皇帝亲自到金营面谈才能作数。

金人的这个条件立刻让赵桓陷入了巨大的惶恐,在众人面前,他面色苍白、双唇颤抖,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可能倒下,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手中紧紧抓住的龙椅扶手仿佛是他唯一的支撑。他在害怕,害怕自己去了以后,要去直接面对那些恶魔一样的人物,更害怕因为自己的不去,金人打进了城来,让自己和亲人遭受屠戮。

几天后,他派出了两个叫赵仲温和赵士说的宗室,让他们冒充亲王,又派了两个叫作冯澥和曹辅的官员,临时给他们封了宰相前往金营。

这四个人去到金营后,斡鲁补设宴款待了他们。等饭一吃完,斡鲁补就立马把他们打发了回去,并且让他们带话,必须要皇帝本人亲自前来。

到了这时候,谈判似乎就进入了死局,这边是皇帝不愿意去,那边也就不愿意停战。而金军的那边也不急于和谈,他们在宋境内搜罗了大批的手工匠人,又抓来了大量的百姓,赶制了一大批的投石机,每天就把几千块大石头地往城墙上扔。

宋军这边每天都会减员几十人,死的人不多,但都是被砸得血肉飞溅。死前毫无征兆,而且死状实在太惨,这造成了大面积恐慌,使士气本就低落的兵员开始逃跑,眼看就要防不住了。

闰十一月二十日,北侧的城墙出现了一次危机,这一天,金军发起了新的攻城行动,一小拨金军突破了防守,举着黑色的军旗登上了城楼,并且城下的金军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上爬。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张叔夜派出一支敢死队,打开城门冲到外面直接与敌人接战,击退了城下的敌人。城上的敌人独木难支,很快也被杀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北面城墙屡遭险情,眼看着宋军马上就要支撑不下去了,败势已然显现。

这时候,宋军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城下的金军每天会把死去的战友拉走埋葬,这是对死难烈士的起码尊重,而城墙上,宋军这边连尸体都不再去收走,流淌的脑浆、迸溅的肢体到处都是,场面十分凄惨,四处弥漫着一种败亡前的颓丧,朝廷上下也都知道不能再指望守城的军队了。

此时紫宸殿中的君臣们正上演着一台荒诞主义的活剧。二十二岁的皇帝赵桓攥着道经的手不住颤抖,龙案上摊开的《云笈七签》正散发着诡异的檀香。这位被战火吓破了胆的年轻帝王,此刻正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殿中那个邋遢道士郭京。这个郭京以前一直是个混迹于道教系统里面最底层的草根,主要是靠忽悠老百姓过活。金兵这一攻城,郭京就觉得机会来了,他号称会“六甲兵法”,手下有六丁力士、北斗神兵、天阙大将等猛士,这些人可以隐形、可以飞天。

\"郭仙师,你且说说这六甲神兵...\"赵桓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脓血。

\"官家明鉴!\"郭京甩开油渍斑驳的道袍,露出腰间七枚错位的八卦铜镜,\"贫道这北斗神兵乃天罡地煞转世,只需七千七百七十七名生辰相合的壮士,辅以童女元阴...\"他刻意压低声音,却让每个字都清晰地钻进皇帝耳中。当说到\"生擒宗翰\"时,钦宗突然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从龙椅上弹起,连御案被撞歪了都浑然不觉。

这场荒诞剧的筹备堪称汴梁城最后的狂欢。相国寺前的募兵榜文上赫然写着:\"凡面目有异、八字带煞者优先\"。据当时的杂记记载,正常身体素质好的人都不在招募的范围内,反倒是那些面相合适的三教九流之徒,比如相面的、卖艺的、讨饭的更容易入选。

就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郭京算是享上了福,每天是大鱼大肉、前呼后拥,还要了几十个童女给他去“施法”,而实际上这些人都变成了他的淫乐玩物。

金兵攻城日益紧迫,赵桓也着了急,就反复催促郭京出兵,郭京却以“非至危急,吾师不出”为由不断拖延。最后在几位朝廷重臣的苦苦要求之下,郭京终于同意出城迎战了,而赵桓这边则是满怀期待地等着“神兵”的凯旋。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二十五日,历史在这个清晨裂成两半。城楼上,郭京清空了驻防的宋军——为了防止别人看穿他的鬼把戏,他坚决不许有守军和百姓在城墙上围观他施法,把人全都赶了下去,但这样一来等于是直接清空了开封南段城墙的防御力。

朱雀门外,七千\"神兵\"头顶黄裱纸符,面涂朱砂咒印,活像从年画里走出来的阴兵。他们踏着驱傩舞的步伐向金军阵前蠕动,腰间桃木剑与铁锅盖碰撞出诡异的韵律。城楼上,郭京手持三清铃摇得震天响,口中高诵:\"天灵灵,地灵灵,六丁六甲护我身...\"突然一阵北风卷起他的道袍,露出里面金线密织的软甲。

金军铁骑的冲锋比想象中更富戏剧性。当第一个女真骑兵的长矛戳穿\"天阙大将\"的肚皮时,这个昨日还在街边算命的老骗子,此刻正盯着自己流出的肠子喃喃:\"仙师说好的刀枪不入...\"瞬时间,神兵们就变成了几百具的尸首,汴河的水被染得血红,剩下的神兵们溃逃时掀起的烟尘里,隐约可见桃木剑与符纸齐飞的荒诞图景。

但是在开封城头,郭京还在为人们不断传递最新战报:神兵前锋取胜,神兵缴获数千匹战马,神兵攻破了敌军壁垒,神兵杀了敌军数名大将,这让城下的老百姓陷入了一片欢欣鼓舞。

但是很快,在发现自己的乌合之众被屠杀殆尽后,郭京意识到大事不妙了,他赶紧趁着众人混乱之际带着剩下的“神兵”出城,声称是去做法应战,但是实际上这就是趁机逃跑了。结果等城门关闭,郭大师再也消失不见之后,开封百姓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刚才的胜利都是假的。

接下来,金兵开始用云梯攻城,而由于郭京提前清空了城头的士兵,宋军根本没法及时作出反应,这些金兵就陆陆续续爬上了城墙,开始大肆放火,摧毁防御工事,还对城下的人群放箭。毫无军事素养的百姓们到处大喊:“金军上城了,都城失守了。”难民冲散了宋军的队伍,而这些宋军也只好化为溃兵,作鸟兽散。

与此同时,城外金人的骑兵部队已然待命,只等得攻入城的金兵一打开城门,就迅速冲进城来。

这一天,是靖康元年的闰十一月二十五日,宋军彻底失去了外城的控制权。

占据住外城的金军开始了无差别屠戮,大批的宋军和百姓都在这次浩劫中殒命,死掉的人不计其数,尸体布满了街道。整个外城到处血流成河,如同人间炼狱。连宋军的最高指挥官张叔夜身上也挨了三刀,最后被卫士救走。

正在皇宫坐等神兵捷报的赵桓得知噩耗后暴跳如雷,立即下令缉拿郭京,要凌迟处死,但他这迟来的顿悟又能有什么用处呢?当郭京的巫术取代李纲的车阵,当《云笈七签》凌驾《武经总要》,这个曾经创造出活字印刷与《梦溪笔谈》的王朝,已在自我麻醉中完成了精神层面的自杀。

这些劫掠都是发生在外城,而内城还依然掌握在宋军手上,朝廷已经慌作一团,议论的焦点就是皇帝的何去何从。此时内城还有三万多的军队,张叔夜虽然受伤,但仍坚持带着一众军官来到皇宫请愿,提出要誓死护送皇帝逃出城去。

一些军官很是激动,有几个人甚至冲上了大殿,抓住了皇帝的衣服,想请他离开,皇帝吓得大叫:“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张叔夜还想赶紧再劝劝皇帝,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但这时候赵桓已经趁机一溜烟地躲进到内殿去了。

这时候,一直守在赵桓身边的近臣御史中丞秦桧就出来了,委婉地说出了赵桓的心里话:“你们这样护驾,能确保皇帝不出任何问题地逃出去嘛?”秦桧的话瞬间点醒了众人,确实谁也没有万分的把握,于是,在面面相觑中,军官们只能就此散去。

大宋的朝廷,如今已经成了人家金军掌心里蚂蚱,他们还有希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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