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拐进乌拉那拉府所在的胡同,宁楚克便扒着车窗惊叫起来:“额娘!是弘昀!”金铃铛随着她蹦跳的动作叮当作响,惊得车辕上的墨云竖起了耳朵。
觉罗氏抱着弘历立在垂花门下,四个裹着锦缎的小团子正在奶娘的怀里玩布老虎。弘晖嗖地窜下车,大声的叫着:“弟弟!”
原本嬉闹的孩子们突然安静下来。弘昀攥着半块芝麻酥,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突然哇地哭出声,跌跌撞撞扑向筱悠的裙摆:“凉......凉!”奶声奶气的呼唤像颗火星子,瞬间点燃了其他三个孩子。弘昐被弘时绊了个跟头,沾着糖渣的小手却仍倔强地拽住筱悠的衣角。
“额娘的小宝贝……”筱悠半跪着将孩子们拢进怀里,翡翠镯子险些被弘历拽脱。小团子们身上还带着佛手柑的香气,软乎乎的脸蛋蹭得她眼眶发热:“都会叫人了?”
胤禛负手立在车辕旁,玄色常服被秋阳镀了层金边。他清了清嗓子,屈指敲了敲弘昀头顶的瓜皮帽:“怎么,不认得阿玛了?”
弘时突然举起啃得湿漉漉的布老虎,结结巴巴地喊:“马......马!”口水顺着虎尾巴滴在胤禛的皂靴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是阿玛。”胤禛拎起小团子晃了晃,转头瞪向憋笑的苏培盛,“你再笑?”
觉罗氏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前几日教他们认画像,许是看岔了。”她笑着将弘历塞进胤禛怀里,“小四儿最沉得住气,到现在还不肯开口呢。”
像是要反驳这话,弘历突然伸手揪住胤禛的朝珠,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他喉结:“嘎……嘎嘎!”
宁楚克笑得直不起腰来:“弟弟把阿玛当大鹅了!”
一家子没有在觉罗氏这里多停留,接了孩子就直接回了雍郡王府。四个小团子挤在暖炕上啃糖瓜,乳母捧着铜盆直跺脚:“小主子们快擦擦手!”弘昀扭着身子往筱悠怀里钻,油乎乎的小手在她月白旗装前襟印出朵梅花。
胤禛拎着公文跨进门,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明日让内务府送十匹素缎来。”他屈指弹了弹弘昐的脑门,“再敢往折子上按手印,阿玛就把你送进宫陪谙达背书。”
“谙大胡子扎!”宁楚克扮着鬼脸吓唬弟弟,弘历突然举起半块核桃酥往胤禛嘴边递:“阿……阿!”
“是阿玛。”胤禛就着儿子的手咬了口点心,唇角不自觉翘起。弘时见状立刻扑到他膝头,胖手指戳着案上的砚台:“马……马画!”
“教了八百回还叫错!”胤禛捏住小儿子的鼻尖,“再说一遍,阿……玛……”
“马!”弘时咯咯笑着往他怀里拱,墨汁蹭得蟠龙纹一团黑。
筱悠端着药碗进来时,正撞见胤禛顶着一脸墨痕教孩子认字。她憋笑憋得肩膀直颤:“苏培盛,快打水来给王爷净面!”
“还笑?”胤禛捉住她手腕,药汁险些洒在公文上,“明儿起你来教,我看这群小崽子就是故意的。”
三日后,皇觉寺,山门前的银杏叶铺成金毯,慧心大师立在古柏下烹茶,僧袍袖口沾着几点香灰。胤禛将琉璃佛搁在石案上,惊得茶汤泛起涟漪。
“施主心不静。”老和尚将茶盏推至筱悠面前,“灵泉养人,亦养心。”
胤禛指尖骤然收紧,青瓷盏中腾起的热雾模糊了眉眼:“大师既知灵泉,可知……”
“阿弥陀佛。”慧心截断话头,枯瘦的手指划过琉璃佛慈悲的面容,“二位施主此番劫数已平安渡过,往后皆是坦途,只需顺着自己本来来即可。”古铜风铃在檐角轻晃,惊起几只啄食供果的灰雀。
筱悠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发烫,她按住胤禛青筋微凸的手背:“大师说的三生三世……”
“第一世擦肩,第二世纠缠,第三世圆满。”慧心笑着将茶渣泼入树根,“老衲年轻时云游天山,见过并蒂雪莲开在绝壁,有人穷尽一生难觅,有人转瞬即得。”
胤禛霍然起身,玄色衣摆扫落几片银杏:“若这一世……”
“胤禛!”筱悠拽住他衣袖,腕间金铃缠着柏子香,“该去给孩子们求平安符了。”
……
弘晖举着木剑追得墨云满院乱窜,四个小团子坐在廊下拍手。胤禛跨进垂花门,迎面撞见弘历攥着咬了一半的定胜糕扑来。
“阿......阿!”小团子糊了他满襟糖粉,晶亮的口水蹭在他的衣服上上。
胤禛僵着身子不敢动,朝廊下偷笑的筱悠瞪眼:“还不过来!”
“我们小四儿这是疼阿玛呢。”筱悠接过乱扭的弘历,指尖拭去胤禛衣领的糕屑,“昨儿弘昐尿湿你的奏折,今日弘历弄脏朝服,可见父子连心。”
胤禛突然揽住她腰身,在孩子们咯咯笑闹声中咬耳朵:“今晚该让乳母带他们睡了。”
“想得美。”筱悠将弘昀塞进他怀里,“小五儿还没学会叫阿玛呢。”
夜半,烛火在缠枝烛台上摇曳,胤禛摩挲着筱悠腕间淡去的金纹:“慧心大师说第三世……”
“等弘晖能独自上朝议政,”她翻身戳他心口,“等宁儿及笄选额驸,等这四个皮猴儿把书房拆了八遍……”话音未落,外间突然传来震天响的哭嚎。
苏培盛提着灯笼撞开门:“主子!四阿哥梦魇了!”
弘历裹着锦被缩在乳母怀里抽噎,见胤禛进来立刻伸出小短手:“阿……阿玛!”
胤禛怔在原地,玄色寝衣的系带被夜风吹得乱飘。筱悠推了他一把:“愣着做甚?”
“阿玛在。”他僵硬地接过儿子,弘历的泪珠子砸在他颈窝,烫得心口发颤。弘昀抱着布老虎蹭过来,软软的脸蛋贴着他膝盖:“阿玛……”
宁楚克扒着门框探头:“羞羞!阿玛眼睛红了!”
“看错了!”胤禛拎起女儿扔给乳母,“都给我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