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清晨冷得刺骨。
2013年12月15日清晨六点,天还没完全亮,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东小四条路一栋老旧的七层住宅楼沉默地矗立在冬日的寒气中。
小雨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小区,她刚从一场通宵的聚会中脱身——吃饭、唱歌、打牌,和几个朋友疯玩了一整夜。
作为护校刚毕业的十九岁姑娘,这是她少有的一次夜不归宿。
走到2单元701室门口时,她掏出钥匙,却愣住了。
门没锁。
轻轻一推,那扇漆面斑驳的防盗门便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
小雨心里掠过一丝不快:“这两个丫头,怎么连门都不锁?”她嘟囔着跨进屋内,一股奇怪的气味混杂着冬日早晨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然后,她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客厅里一片狼藉。椅子翻倒在地,一只拖鞋孤零零地躺在过道中央,茶几上几个水杯里的水还剩一半,像是招待过什么客人却来不及收拾。
小雨的心脏开始狂跳,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小敏?小梦?”
没有回应。只有老式暖气片发出的轻微嘶嘶声。
她走向三人共用的卧室,脚步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卧室门虚掩着,她推开门的瞬间,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了。
林小敏躺在床上,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被子被胡乱掀在一旁,她的下身赤裸着,苍白的光线从窗帘缝隙挤进来,照在她僵硬的身体上。
床单凌乱不堪,上面有深色的、已经干涸的污渍。小雨的目光缓缓上移,看到了室友脸上凝固的表情和头部的伤口。
她踉跄后退,背脊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发出一声破碎的尖叫。
卫生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向卫生间,也许是潜意识里还希望这一切只是个噩梦。
卫生间的门半开着,里面蜷缩着另一个身影——苏小梦,她的另一名室友,倒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身下一滩深红色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褐色。
小雨瘫软在地,颤抖的手掏出手机,按了三次才按对那三个数字: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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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笛声划破了老旧小区的宁静。
上午七点二十分,牡丹江市刑警支队的民警抵达现场。
率先进入现场的是老刑警李建国,他从警二十三年,见过不少凶案现场,但推开门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保护好现场!”他朝身后喊了一声,戴上鞋套和手套,小心翼翼地踏进这个弥漫着血腥与死亡气息的出租屋。
刑侦技术人员紧随其后。现场勘查灯亮起,将房间的每个角落照得无所遁形。
法医王明远蹲在卧室床边,仔细检查林小敏的尸体。“女性,约十九岁,尸斑固定,尸僵遍及全身,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十二小时以上。”
他的声音平静而专业,手中的笔在记录本上快速移动,“头部有钝器击打伤,至少三处,颅骨凹陷性骨折。颈部有锐器切割伤,深达气管,为致命伤之一。”
他顿了顿,补充道:“下身赤裸,有性侵迹象,需要进一步检验。”
另一组技术人员正在勘查卫生间。苏小梦的尸体蜷缩在坐便器与墙壁的夹角处,像是曾试图躲避什么。
“同样头部受钝器重击,颈部有切割伤。死亡时间相近。”法医初步判断,“从伤口形态看,凶器可能是锤类工具和刀具。”
技术中队队长张志强在客厅中央蹲下身,目光锁定在地面一处不起眼的灰烬上。
他用镊子轻轻拨开那些烧焦的纸屑:“这是烧过的纸,旁边有个烟头。”他小心翼翼地将烟头装入物证袋,“看起来像是有人在这里烧了什么东西。”
客厅茶几上,三个玻璃水杯引起了李建国的注意。杯子里的水还剩三分之一,摆放位置呈三角形,像是曾有三个人坐在这里交谈。
他环顾四周,发现沙发上的靠垫摆放整齐,没有打斗痕迹。“如果是陌生人强行闯入,客厅不会这么整齐。”他低声对身边的同事说,“倒像是熟人拜访。”
卧室书桌上,一份已经凉透的饭菜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塑料餐盒里装着米饭和炒菜,旁边是一杯喝光的饮料杯子,吸管还插在里面。更引人注目的是餐盒旁放着一个医院用的输液袋和针头。
“被害人是在医院工作后带饭回来的。”李建国推测,“但没来得及吃。”
现场勘查持续了三个多小时。警方发现,两名死者的手机不翼而飞,小雨放在抽屉里的五百元现金也被拿走。
然而,房间内其他贵重物品如笔记本电脑、首饰等却未被触动。这种有选择性的拿走让案件的动机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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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案情分析会在市公安局会议室召开。
投影仪上显示着现场照片和初步勘查报告。李建国站起身,走到前面:
“基本情况大家都清楚了。三名租户都是十九岁,刚从护校毕业,分别在三家医院工作。案发时,小雨夜不归宿,侥幸逃过一劫。”
他切换了一张照片,是客厅茶几上的水杯特写:
“这几个杯子很关键。如果是抢劫杀人,凶手不会坐下来喝水。如果是仇杀或情杀,凶手又拿走了手机和少量现金。动机矛盾。”
“还有这个。”张志强接过话头,展示灰烬和烟头的照片,“为什么要烧纸?想隐瞒什么?烟头已经送检,希望能提取到dNA。”
会议进行到一半时,小雨的询问笔录送到了。这个惊魂未定的姑娘坐在询问室里,双手紧紧捧着一杯热水。
“她们平时有得罪什么人吗?”女警赵芳轻声问道。
小雨摇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没有...她们人都特别好。小敏在妇幼保健院,小梦在第一医院,我在中医院。我们刚工作不到半年,能得罪谁啊...”
“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有没有人跟踪?或者接到奇怪的电话?”
小雨咬着嘴唇,努力回忆:“大概...大概一周前,小梦说过好像有人在楼下看她。但当时我们觉得可能是她多心了。老小区嘛,人来人往的...”
“有没有男朋友?或者追求者?”
“小敏有个男朋友,在外地读大学。小梦...好像有个男生在追她,但她没答应。”
小雨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大概一个月前,有个男患者给小梦送过花,被她婉拒了。但应该不至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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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技术中队实验室里有了重要发现。
烟头上的dNA检测结果出来了,不属于三名女生中的任何一人。
数据库比对没有直接匹配,但提供了一个重要方向——吸烟者为男性,血型为o型。
更关键的发现来自卫生间。技术人员在墙面一处不起眼的喷溅血迹中,提取到了微小的皮肤组织碎片,经检测属于第三人,且与烟头上的dNA一致。
“凶手受伤了。”张志强兴奋地向专案组汇报,“虽然伤可能不重,但肯定流血了。我们可以排查全市医院的急诊记录。”
李建国却皱起眉头:“如果是轻微伤,他不一定会去医院。但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入手——查这三个女生的社会关系,特别是最近接触过的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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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访排查工作连夜展开。
第一组民警来到苏小梦工作的医院。护士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听到小梦遇害的消息,眼圈立刻红了:
“多好的孩子啊...工作认真,对患者也好。就是太单纯了。”
“她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闹矛盾?或者有没有什么异常?”
护士长想了想:“大概一个月前,有个男患者,骨折来住院的,好像对小梦有点意思,送过花。但小梦明确拒绝了,后来那人出院,就没再来过。”
“那人叫什么名字?有联系方式吗?”
“我得查一下病历记录。”
第二组民警找到了林小敏的男友——一个在哈尔滨读大学的男生。听到女友遇害,男生在电话那头崩溃大哭。
核实后确认,案发时他在学校参加期末考试,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
第三组民警在小雨陪同下,再次仔细检查了出租屋。在卧室衣柜最底层,小雨发现了一个粉红色的日记本,是小敏的。
“我可以看看吗?”李建国问。
小雨含泪点头。
日记记载了三个女生毕业后的生活点滴,大多数是琐碎的快乐:第一次领工资、一起做饭、值班后的宵夜...但翻到最近几页,李建国的目光凝重起来。
“11月25日,今天又看到那个人在楼下,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跟小梦说了,她笑我神经质。”
“12月5日,下班回来总觉得有人跟着,回头又看不到人。可能是太累了。”
“12月12日,楼道的声控灯坏了,晚上回来有点害怕。得找房东修修。”
最后一篇日记停在12月13日,案发前一天:“明天小雨要和朋友们出去玩,通宵不回来。就我和小梦在家,得记得反锁门。”
李建国合上日记本,心情沉重。显然,两个女孩在遇害前已经有所察觉,但谁也没想到危险真的会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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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6日,案发后第二天,一条关键线索浮出水面。
在排查三名女生通话记录时,技术人员发现了一个可疑号码。
该号码在案发前一周内,曾三次拨打苏小梦的手机,每次通话时间都不长,最短17秒,最长也不过43秒。
机主登记名为“张伟”,但经核实为假身份。
更值得注意的是,该号码在12月14日晚上七点十五分——也就是警方推断的小敏遇害时间前后——曾在案发小区附近基站有过信号。
而在晚上九点后,信号消失。
“查这个号码的详细通话记录和位置轨迹!”李建国下令。
与此同时,医院那边传来消息:曾追求苏小梦的那个患者叫刘志刚,32岁,牡丹江市本地人,一个多月前因手臂骨折住院治疗。
出院后曾数次返回医院,声称复查,实则找机会接近苏小梦。
“找到这个人。”李建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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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7日下午,刘志刚在其工作单位——一家汽车修理厂被找到。面对民警的询问,他显得紧张但配合。
“我是喜欢苏护士,但她明确拒绝我了,我也就死心了。”刘志刚搓着手,“之后就没再联系过。”
“12月14日晚上六点到十点,你在哪里?”
“在修车厂加班,好几个同事可以作证。我们接了个急活,干到晚上十点多。”
核实后,刘志刚的不在场证明成立。案件再次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技术中队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通过对烟头上dNA的进一步分析,结合全市dNA数据库的比对,锁定了一个有前科的人员——王海,28岁,曾因盗窃罪被判刑一年,三个月前刚出狱。
“重点调查这个人!”李建国拍案而起。
调查发现,王海出狱后无固定工作,在案发小区附近的一家网吧做网管。有网吧常客反映,王海最近经常提起“认识了几个小护士”,还炫耀“有女人缘”。
12月18日清晨,警方在王海的租住处将其抓获。被捕时,他右手虎口处贴着一块创可贴。
“怎么伤的?”李建国盯着他的手。
“修电脑划的。”王海眼神闪烁。
dNA比对结果很快出来:与现场烟头及血迹中提取的dNA完全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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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里,王海起初百般抵赖,但在铁证面前,心理防线逐渐崩溃。长达八小时的审讯后,他终于供述了犯罪经过。
“我是在网吧认识她们的。”王海低着头,声音嘶哑,“大概一个月前,她们三个来网吧上网,就坐我旁边。我帮苏小梦解决了个电脑问题,她就冲我笑了一下...”
那一笑,让王海产生了错觉。他开始跟踪这三个女孩,知道了她们的住处和工作单位。他多次打电话给苏小梦,但对方礼貌而疏远。
案发当天下午,王海喝了点酒,壮着胆子敲响了701室的门。林小敏开的门,听说他是来找小梦的,客气地让他进屋等。
“我说小梦还没下班,她说那你坐会儿吧,还给我倒了水。”王海的声音开始颤抖,“我们聊了会儿天,她提到小雨晚上不回来,就她和小梦在家。”
这个信息刺激了王海。当林小敏转身去卧室拿东西时,一个疯狂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大脑。他抄起门边的一把锤子——那是女孩们用来钉挂画留下的工具。
“我没想杀她...真的没想...”王海捂着脸,“我就敲了一下,她倒在地上,看着我...我很害怕,就又敲了几下...”
杀害林小敏后,王海惊慌失措,但并没有离开。他将尸体搬到床上,实施了性侵。之后,他坐在客厅里抽了支烟,烧掉了写有苏小梦电话号码的纸条——那是他之前从网吧登记本上偷偷记下的。
晚上八点多,苏小梦下班回家。敲门时,王海假装是林小敏开的门。毫无防备的苏小梦刚踏进卫生间放下东西,就遭到袭击。
“她叫了一声,很轻...然后就倒下了。”王海说,“我拿了她们的手机和一点现金,想制造抢劫的假象。出门时,我发现手在流血,可能是在卫生间划伤的。”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血腥味的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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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6月,牡丹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王海被控故意杀人罪、强奸罪、抢劫罪,数罪并罚,一审判处死刑。
宣判那天,小雨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她辞去了医院的工作,准备离开这座充满痛苦记忆的城市。
三个护校毕业的女孩,曾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合租下那间老旧的屋子,却只有她一人看到了判决结果。
小雨记得,案发前一周,她们还曾一起在出租屋里吃火锅,热气腾腾中计划着将来:攒钱、进修、也许有一天能合开一家小诊所。
小敏爱唱歌,小梦想学钢琴,而她梦想着去南方看看大海。
如今,所有的梦想都凝固在那个寒冷的冬夜。
离开法庭时,小雨回头看了一眼被告席上的王海。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这个陌生的男人,用一把锤子和一把刀,轻易地粉碎了三个刚刚开始的人生。
走出法院,十二月的阳光冰冷地照在身上。小雨裹紧大衣,走向车站。她买了一张往南的火车票,目的地是一个有海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