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引擎的咆哮撕裂了1992年那个深秋的黄昏。
丁连江一脚将油门踩到底,那辆用来运送物资的小卡车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朝着东营市看守所厚重的铁门猛冲过去。
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发出刺耳的尖啸,焊接的铁门在冲击下剧烈震动,却如悬崖峭壁般岿然不动。
驾驶室里,丁连江的眼睛布满血丝,副驾驶座上蜷缩着被他挟持的狱警,额头上淌下的鲜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痂。
“冲出去!冲不出去就是死!”他嘶吼着,再次倒车,准备第二次撞击。
围墙外,上百名武警官兵的手指已经扣在扳机上。狙击手的准星牢牢锁定着驾驶室里那个疯狂的身影。
一、暴风雨前的平静
1992年10月,山东省东营市看守所像往常一样运转。高高的围墙隔绝了两个世界,里面是等待审判或服刑的在押人员,外面是渐入深秋的黄河三角洲平原。
丁连江的名字在监狱系统中早已挂号。档案备注栏里冷冰冰地记录着:背负多起命案,极度危险,反社会人格。
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有着一双令人不安的眼睛——看人时不闪不避,直勾勾的,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与他同监室的七名囚犯,有抢劫犯、故意伤害犯,都是重刑犯,但没有人像丁连江那样,身上散发着一种近乎平静的疯狂。
据后来被救出的狱警回忆,暴乱前三天,丁连江的异常已经初现端倪。放风时,他不再像往常一样独自站在角落,而是开始与其他囚犯低声交谈。
他的眼睛总是不经意地扫过看守所的各个出口,停留在那辆每天运送物资进出的小卡车上,停留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10月23日下午2点17分,看守所内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喊叫,紧接着是肉体撞击地面的闷响。丁连江动手了。
利用劳动时间管理相对松散的间隙,丁连江突然扑向一名监管狱警,用私自磨尖的塑料片抵住了对方的脖颈。
几乎是同时,另外七名囚犯一拥而上,制服了另外两名狱警。整个劫持过程不到三分钟,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钥匙。”丁连江的声音很平静,手里的塑料片又推进了一毫米,血珠顺着狱警的脖子滑下来。
二、对峙
下午2点35分,东营市公安局指挥中心的电话铃声急促响起。三分钟后,第一批武警已经抵达看守所外围。
上百名真枪实弹的武警迅速形成包围圈,狙击手占据制高点,突击队待命。
指挥车上,公安局局长面色凝重地听着汇报:八名重刑犯,三名人质,主犯丁连江身负多条人命,是个彻头彻尾的亡命徒。
“谈判专家什么时候到?”
“已经在路上了,但丁连江要求立即打开大门放他们出去,否则就杀人质。”
看守所内,丁连江已经将三名狱警捆在一起,塞进了那辆小卡车的驾驶室。他自己坐在方向盘后,眼睛死死盯着大门方向。
其余七名囚犯分散在车辆周围,手里拿着从车间抢来的铁棍、扳手。
“丁哥,外面全是武警......”一个年轻些的囚犯声音发颤。
丁连江头也不回:“怕了?怕了就回去坐着等枪毙。”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你们以为投降能活?我告诉你们,咱们这些人,出去了是死,不出去了也是死。拼一把,说不定还有条活路!”
下午3点10分,高音喇叭第一次响起:“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即释放人质,放下武器,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丁连江的回答是猛踩油门,卡车朝着大门第一次撞去。
三、夜幕下的僵局
撞击没有成功。看守所的大门是特别加固过的,卡车的保险杠撞歪了,铁门只是凹陷了一块。
丁连江的眼睛更红了。他拽过一名狱警,当着他同伴的面,用铁棍狠狠击打其腿部。骨折的声音清晰可闻,受伤狱警的惨叫透过围墙传出去很远。
武警指挥部的气氛骤然紧张。
“如果你们胆敢强行往外冲,公安机关将立即击毙你们!”喇叭里的声音斩钉截铁,“在这个关键时刻,为自己、为你们的家庭、为社会立功!”
丁连江对喊话置若罔闻。他像困兽一样,驾驶着卡车在看守所院子里横冲直撞,轮胎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扬起一片尘土。
其余囚犯跟着车跑,仿佛这疯狂的舞蹈能驱散他们内心越来越浓的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探照灯亮起,将看守所的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对峙进入第五个小时,囚犯们的心理开始出现微妙变化。长时间的紧张消耗着他们的意志,而外面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让他们逐渐明白:突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两个囚犯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眼睛不时瞟向丁连江,又迅速移开。这一切被围墙上的观察哨看得一清二楚。
晚上8点47分,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出现了。
那两个囚犯突然举起双手,慢慢向大门方向走去。他们一边走一边喊:“别开枪!我们想谈判!我们想谈判!”
四、谈判与欺骗
公安局局长亲自拿起喇叭:“可以谈判!你们要注意安全,在人质安全的前提下,我们会考虑你们的合理要求!”
两个囚犯在距离大门十米处停下。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喊道:“我们想和您单独谈谈!关于...关于怎么抓住丁连江!”
指挥车里,干警们迅速分析局势。“有可能是诈降,也可能是他们内部出现了分裂。”
局长沉思片刻:“无论如何,这是个机会。通知狙击手,一旦丁连江暴露,立即击毙。”
围墙内,丁连江发现了手下的异常。他跳下车,提着铁棍大步走来:“你们干什么?想背叛我?”
“丁哥,我们谈谈条件,也许......”话音未落,丁连江一棍砸在说话者的肩膀上,那人惨叫着倒地。
这一举动彻底激化了矛盾。另外五名囚犯也停了下来,看着倒地的同伴,又看看面目狰狞的丁连江,眼神复杂。
公安局局长抓住时机喊话:“看到了吗?丁连江根本不把你们当人!你们还有机会,协助我们制服他,就是立功表现!”
倒地的囚忍痛喊道:“他不给我们活路!他疯了!”
局面开始逆转。除了丁连江最铁杆的两个追随者,其余四名囚犯都显露出动摇的迹象。
五、最后的劝降
晚上10点20分,警方采取了一个大胆的策略——他们找来了丁连江的亲哥哥。
丁大哥是通过紧急电话从老家接来的,五十多岁的汉子,一听弟弟在看守所闹出这么大动静,腿都软了。
公安局局长亲自向他说明了情况:“你现在是他唯一可能听得进去话的人。告诉他,放下武器,人质安全,他还能活命。再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丁大哥颤抖着接过喇叭,喊出了弟弟的小名:“连江啊,我是大哥!你听哥一句话,别犯傻了!”
围墙内,正准备再次发动卡车的丁连江猛地一震。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听到哥哥声音的瞬间,动作明显停滞了。
“连江,妈昨天还念叨你......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妈想想!她七十多了,经不起啊!”
丁连江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有那么几秒钟,他脸上的疯狂似乎褪去了一些,露出了底下那个农村出身的少年影子。但很快,那点人性光芒就被更深的黑暗吞噬了。
“哥,回吧。”他的声音透过暮色传来,嘶哑却平静,“我回不了头了。”
“能回头!政府说了,只要你放人,投降......”
“我身上背着几条人命,你以为投降能活?”丁连江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绝望和嘲讽,“哥,下辈子我再好好做人。”
话音落下,他猛地发动卡车,朝着大门开始了新一轮的冲撞。
六、凌晨的枪声
时间已经指向10月24日凌晨0点17分。对峙超过十个小时,三名人质中已有一人重伤,若不及时救治恐有生命危险。
丁连江的疯狂有增无减,他拆下了卡车的后视镜,用碎玻璃片抵住了最后一名人质的咽喉。
“五分钟!不开门我就杀了他!”
指挥部的红灯亮起,这是行动信号。
凌晨0点21分,三颗红色信号弹升上夜空。几乎同时,多个方向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突击队破窗而入。
“放下武器!立即投降!”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丁连江的反应快得惊人。他一把将人质挡在身前,右手持碎玻璃片抵住人质颈部,左手居然从驾驶座下掏出了一把自制手枪——后来查明,这是他入狱前私藏,通过极其隐秘的方式带入看守所的。
“来啊!一起死!”他嘶吼着,朝最近的声音方向开了一枪。
子弹击中了水泥柱,溅起火花。这一枪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砰!”
狙击手的枪声清脆而果断。丁连江的额头上突然多了一个红点,他眼睛里的疯狂瞬间凝固,然后慢慢黯淡。
他晃了晃,向后倒去,手里的玻璃片和自制手枪相继落地。
几乎同时,另外两声枪响——丁连江最顽固的两个追随者也在试图反抗时被击毙。
剩下的五名囚犯完全崩溃了。他们跪倒在地,双手抱头,浑身抖如筛糠。
突击队员迅速控制现场,医护人员冲上前将三名人质抬上担架。
凌晨0点35分,东营市看守所重归平静。探照灯下,血泊慢慢扩散,与夜色融为一体。
七、余波
1992年东营看守所暴乱最终以三死五俘告终。三名重伤人质经抢救全部脱险,其中一位狱警因腿部骨折留下了永久性残疾。
幸存的五名囚犯在后续审判中,两人因主动投降并有立功表现,由死刑改判无期徒刑;其余三人维持原判。
那个被丁连江打伤的囚犯在病床上接受了审判,他对检察官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当时真的只是想谈谈条件......”
丁连江的尸体被家人领回。按照当地习俗,横死之人不能进祖坟,他被葬在村外一片荒地里,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土包。
他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在葬礼上哭晕三次,反复念叨:“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走上了这条路......”
东营市看守所此后进行了全面安全检查,修补了所有管理漏洞。
那扇被撞击多次的厚铁门被保留下来,作为警示教育的一部分。门上凹陷的痕迹清晰可见,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参与处置的武警官兵中有三人立功受奖。
那位开枪的狙击手后来婉拒了所有采访,只对战友说过一句话:“我希望那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后一颗子弹。”
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惊心动魄已逐渐淡出公众记忆。
只有档案室里泛黄的卷宗,还记录着1992年深秋那个漫长的夜晚——关于疯狂与理智的对抗,绝望与希望的交锋,以及八个人在深渊边缘的最后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