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两方都出来打圆场,萧无明停了嘴,赵逸云也收了手,并不是因为这两人的面子有多少大,而是两人身后站的是如今赵家当家的,凤阙如今的主子。就算如今藩王势力再如何庞大,明面上也不敢做徇私舞弊之事。
眼下这些人,可是一等一的人精,自己稍微说错些什么话,传到京城那头去,虽说不致命,却也能让老爷子耳朵叨唠叨唠几番。
城门下,萧无明也是见好就收,今夜能怼上几句赵逸云也是心里舒坦,至于后头如何“还礼”,那可真得好好找个时间。腰背挺直如标枪,却又带着百战余生松弛,萧无明驾着那匹浑身通白的白马率先走在官道上,身后跟随的是乌泱泱的三百黑甲军队。
见此,赵翎心中也是松了口气,如若自己还不出声说话,只怕按照萧无明那不怕天不怕的性格,估计会让宁一语当场将赵逸云给斩了。不过她也是料到,如若是自己开口,那两人就没有不从的道理。
只是......
她回眸与赵逸云对视一眼,本宫保得了你一时,那明日呢?
城墙上赵逸云也是收回眸,自幼聪明的他,无需赵翎再出声提醒。看向萧无明身后那三百人组成的”明“字营,又想起自己此行带来的一百五十的亲信,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自己终究是看清了镇北王府的实力和胆子。根据凤阙律例,就算是他萧擎苍带队入京都不可超过三百人,可就单单一个世子,就敢如此明目张胆比肩藩王?
又或许说,萧擎苍料定此行不会简单,这三百人到京城能剩多少?
心中有了答案的赵逸云转身道:“卢伯,你是对的,快马书写一封给父王,让他再派一支铁骑过来。”
说罢,他双手紧握。
旧恨还未清算,新愁这就来了。
萧无明,我们走着瞧!
......
灵州城府衙的朱漆大门在身后闭合时,萧无明的雪中踏云忽然甩了甩鬃毛,将沾着的城砖碎屑抖落在石板上。知府康文远弓着腰在前引路,孔雀补子上的金粉在灯笼下簌簌而落,像极了他此刻讨好姿态:“世子且宽心,已将‘望湖楼’整栋腾出,楼中陈设皆是根据世子喜好布置的,就单说盆栽景物,都花费了不少白银。”
话音未落,踏雪乌骓突然驻足。
康文远刚想转身询问,却见萧无明抬眸望去。远处,望湖楼的飞檐正挑着半轮残月,檐角铃铛上刻着的纹与他甲胄上的如出一辙,只是岁月侵蚀下,铃铛上的朱砂已褪成暗红。
二十年前凤阙流行的手点朱砂,据说是专克蛮怒萨满的厌胜之术。
不过自从蛮怒败走后,用得此招的人是越来越少,能在此地见到,倒也是出乎萧无明的意料。
“走吧。”
萧无明淡淡开口。
康文远哪敢有半分怨言,只得躬身继续带队。
灵州城的夜市在月色中渐渐铺开,驼铃声混着风沙掠过街巷,货郎担子上的灯映出往来客商的脸,萧无明一行三百余人的铁骑自是吸引无数人观看,围观百姓本还心存疑惑,可当看到是知府大人亲自带队,加上灵州城本就挨着望凤城,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萧大世子要入京消息。早就听说萧无明人是混账非常,可皮囊生的是好。如今所见,倒是如传闻那般丰神俊朗,尤其是眉心的一点红,更是衬托他的不凡。
对于百姓的围观,萧无明显然早就见怪不怪。
开玩笑。
镇北王世子从小到大,所及之处,何不是如此兴师动众。
对于旁人好奇目光,萧无明高坐白马,置若罔闻,但那双眸子却是在打量着灵州城四处。虽说此城比不上望凤城那般繁华,却也是高楼林立,看来这康文远虽说平日有贪污之罪,治理城池倒也算是业绩突出,难怪无论是京城那边,还是老爷子都是按兵不动。
对于康文远这类人,其实最好处置,有色心没色胆,小小贪污的胆子他们倒是有,至于造反这等胸怀鸿鹄之志他们定是没有这魄力,如若保持原样倒还算好,可若再往上走上半步,那就真要掉脑袋了。
不是不杀,是时候未到呐。
萧无明笑而不语。
望湖楼距离南门不远,但却要穿过整条最热闹的玄武大街,康文远的意图很是明显。
当望湖楼的朱漆大门在雪中踏云的蹄下轰然洞开,门楣上悬着的门环发出闷响,惊起檐角栖息的寒鸦。萧无明翻身下马,素白靴底碾过门槛上缠枝纹雕花,那是用整块青金石打磨而成,花瓣纹路间嵌着细碎银箔,在月光中泛着微光。
马车停在驿馆门前时,消失已久的账本先生周元早已等候在阶下。
“三公主远来辛苦。”
周元的声音如同浸了蜜,很是殷勤地给赵翎拿来扶梯下马。
赵翎面无表情,倒也是没随着周元的下马梯,反而是跳下另一侧。穆容英见此,自是不愿薄了三公主面子,跟着她跳下了马车。春涧自是对赵翎这般作态反感,与萧无明对视一眼,后者轻轻点头,她才带着钟红薯从马梯走下去。
年过四十身材富态的周元见此倒是没心没肺的嘿嘿笑着,一副完全没放在心上模样。
“世子,您的房间在顶楼。”
知府康文远弓着腰,孔雀补子几乎贴到地面,恭敬介绍道:“楼上陈设皆按殿下喜好布置,紫檀木架上摆着进贡的琉璃瓶,床帐是用雪蚕丝所制......”
康文远耐心解释着,萧无明倒是先进了府。
环顾四周,就算是见多识广的萧大世子也是暗叹这知府手笔。
客栈中庭的青铜鼎里燃着沉水香,烟霭顺着回廊漫涌,将墙上悬挂的字画映得影影绰绰。
有临摹的《西域山水图》,驼队在沙海中若隐若现,也有本地画家的《甜水巷市井图》。
萧无明的指尖划过廊柱上的缠枝纹浮雕,触感细腻如脂,却在某片花瓣凹陷处,摸到了经年累月的风蚀痕迹。
“不是赝品,是真迹。”
萧无明回眸,见知府康文远一副理所应当表情。
不自由勾起一抹笑。
好大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