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我细想,不远处突然传来两声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噗通!”“噗通!”
是苏媚和十三娘!
这两位刚刚还强撑着、与红娘生死搏杀的兰花门美人,此刻再也支撑不住,双双痛苦地跪倒在地,紧接着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苏媚更是猛地喷出一大口乌黑发臭的鲜血,脸色瞬间变得如同金纸,嘴唇发紫,显然是剧毒攻心!
十三娘稍好一些,但也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嘴角不断有黑红色的血沫溢出。
我们都明白,这是红娘骨伞上那剧毒发作了!我之前中过飞刃,深知那毒性之猛烈和折磨。
苏媚倒在地上,仰望着渐渐亮起的天空,眼神却有些涣散,嘴角竟勾起一丝释然甚至带着点解脱的笑意,声音微弱却清晰:
“看来……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也好……这样……我就能……下去见他了……肖落梅……我来了……”
十三娘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苏媚,想要伸手去握她的手,却没什么力气。
她苍白的脸上同样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断断续续地说道:“是啊……熬了这么久……撑着这口气……终于……还是……如愿以偿了……能和你……一起走……黄泉路上……也不算……孤单……”
苏媚似乎听到了她的话,用尽最后的力气,手指微微动了动,碰到了十三娘的手,紧紧抓住。
她看着十三娘,眼中充满了歉疚和一种终于释怀的柔和:“十三……对不起……今生……是我负了你……欠你的……下辈子……我们再做好姐妹……我一定……一定……”
她的话没能说完,气息已经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十三娘反握住她的手,笑着点了点头,眼角一滴清泪滑落,混入脸上的血污。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
眼看这两位风华绝代、恩怨纠葛半生的女子,就要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香消玉殒——
“等等!都让开!让我看看!”
一个急切却又带着点书卷气的声音响起。
是叶童!
他不知何时已经背着他那个从不离身的旧医药箱,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走到了我们身边。
他先是快速检查了一下我和王兵、大头的伤势,简单说道:“你们仨命硬,死不了,就是得躺几个月。”
然后,他的目光立刻被不远处倒地的苏媚和十三娘吸引。
叶童脸色一凝,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先是搭脉,又翻开她们的眼皮看了看,眉头紧锁。
“毒入心脉,气血枯败……”叶童低声自语,但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
他迅速打开医药箱,从里面取出几个不同颜色的小瓷瓶,倒出几颗颜色各异的药丸,又拿出银针。
他先将两颗碧绿色的药丸分别塞进苏媚和十三娘口中,强迫她们咽下。
接着,银针如飞,快速刺入她们胸口、手臂几处大穴,手法精准娴熟。
“你……你是……孟婆吗……来接我们了?”苏媚在药丸和银针的刺激下,勉强睁开一丝眼睛,迷蒙地看着叶童清秀却严肃的脸,虚弱地问道。
叶童手上不停,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是男的。放心,有我在,你们暂时……还见不到孟婆。”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莫名信服的力量。
药力似乎开始起作用,苏媚和十三娘脸上那死灰般的颜色稍微缓和了一丝,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不再像刚才那样随时可能断绝。
叶童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围过来的几个兄弟说道:“搭把手,把她们小心抬到干净通风的地方,平放。我需要持续施针和用药,能不能挺过来,就看接下来几个时辰了。”
兄弟们连忙照做。
看着叶童专注救治的身影,我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有他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随着苏媚十三娘被抬走救治,战场也基本清理完毕,投降的俘虏被押上警车,重伤员被送往医院,轻伤者互相搀扶着。
一场惨烈的大战,终于到了彻底收尾的时刻。
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每个人的心头。
兄弟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聚集,低声交谈着,准备离开这片承载了太多鲜血和死亡的土地,回到他们各自的落脚点,或者去医院。
然而,就在这气氛刚刚开始松弛下来的时候——
一直静静站在战场中心、目送盗王爷离开后便未再出声的何内侍,忽然动了。
他轻轻掸了掸身上那件暗紫色锦缎长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优雅从容。
然后,他缓缓举起了手中那卷一直未曾完全合拢的古朴卷轴。
卷轴在清晨微光下,显得更加神秘,上面似乎有隐约的、非金非墨的纹路在流转。
“咳咳。”何内侍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奇异地传遍了这片逐渐安静下来的区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官方式的微笑,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语气带着几分俏皮,却又洪亮清晰:
“现在看来……恶首伏诛,凶顽尽扫,伤员得治,盟友欢聚……还真是……皆大欢喜,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他的用词文绉绉的,与这血腥战场格格不入,但配合他那仙风道骨的气质和刚才展现的惊人实力,却没人敢觉得滑稽。
盗王爷一走,他似乎也放松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般拘谨。
我们的视线,不由得再次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下文。
何内侍脸上笑容不变,双手郑重地捧起那卷古朴卷轴,将其完全展开。
卷轴上,似乎以某种特殊的字体和颜料书写着文字,在晨光中隐隐泛着暗金色的微光。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庄重、肃穆、抑扬顿挫,仿佛在举行某种古老仪式的腔调,一字一句,清晰地念道: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杨氏少杰,性秉忠良,才兼文武。此番护蜀靖难,戡乱除凶,功勋卓着,殊堪嘉奖。”
“兹特——晋封杨少杰,为——蜀——王——爷——!”
“赐王爵,享仪制,镇守蜀地,安抚地方,钦此——!”
每一个字,都如同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寂静的清晨空气中,也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蜀……蜀王爷?!”
“封王?!开什么玩笑?!”
“这……这是真的假的?!”
“皇帝?哪来的皇帝?!”
短暂的死寂后,是难以置信的哗然和窃窃私语!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册封”惊呆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皇帝诏曰?还封王?简直是天方夜谭!
何内侍却仿佛对周围的反应早有预料,脸上依旧挂着那程式化的微笑。
他念完“圣旨”,缓缓将卷轴重新卷起,然后双手捧着,朝着我的方向,微微躬身,递了过来。
“杨王爷,”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常,带着一丝笑意和不容置疑的肯定,“还不快快……上前接旨?”
我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懵了。
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护蜀有功?封我为王?
这……这算什么?一场荒诞的梦?还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隐喻或象征?
我愣愣地看着何内侍手中那卷泛着微光的卷轴,又看了看周围同样目瞪口呆的兄弟们,脚步像是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杨傲走到了我的身边。
他身上的飞鱼劲装沾满了尘土和血迹,脸上也有些擦伤,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认真。
他看着我,沉声说道:“阿杰,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接旨!”他的语气带着催促,也带着一种……为我高兴的意味。
见我还是有些发愣,杨傲压低了声音,快速而清晰地解释道:“这不是儿戏!这是‘上面’对你的认可和‘安排’!有了这层身份,你和你的兄弟们,以后就不再是无根无萍、任人拿捏的‘江湖野路子’了!你们做的事,有了‘说法’!你们的安危,也有了‘保障’!懂吗?快去吧!这是天大的好事!”
杨傲是我在淬火连时的班长,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是我绝对信任的人。
他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我心中的迷雾。
我似乎有点明白了……这或许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封王”,而是一种特殊的认可和庇护?
但我还是本能地感到一丝惶恐和不知所措。这转变来得太快,太突然了。
杨傲看我还在犹豫,干脆伸手,在我背后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
“快去!别让何内侍等久了!”
我被他推得往前踉跄了几步,有些狼狈。
稳住身形后,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抬起头,目光与何内侍那含笑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对上。
最终,我一步一步,走到了何内侍面前。
按照记忆中残存的、不知从哪看来的模糊礼节,我单膝跪地,低下头,伸出双手,掌心向上。
“杨少杰……接旨。”
我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还算清晰。
何内侍脸上笑容更盛,他将那卷古朴的、带着微温的卷轴,郑重地放入我的手中。
“恭喜了,杨王爷。”何内侍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如此,在下的任务,也就圆满完成了。望王爷日后,善用此身,善守此责,不负‘上意’,亦不负……这片土地上的人。”
说完,他对我微微颔首,然后转过身,脚步轻盈一点,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退,几个起落间,便已融入远处尚未完全散尽的晨雾与废墟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杨傲看着何内侍离开,走上前来,再次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身后,那二十几名身着飞鱼劲装的精锐,也默默地聚集过来,虽然个个带伤,但眼神锐利,纪律严明。
“阿杰,再次恭喜你。”杨傲看着我手中那卷沉甸甸的卷轴,眼神复杂,有欣慰,有感慨,也有一丝属于军人的坚毅,“我们……也该撤了。这次动静闹得太大,后续还有很多手尾要处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记住我说的话。以后如果再遇上解决不了的大麻烦,别自己硬扛,记得……直接联系我。‘飞鱼’的通讯方式,你知道的。”
我用力点了点头,看着杨傲那张熟悉而坚毅的脸,喉咙有些发哽:“班长……谢谢……”
“行了,别婆婆妈妈的。”杨傲笑了笑,用力捶了一下我的胸口,然后转身,对着身后的“飞鱼”队员们一挥手。
这群如同影子般的精锐,迅速而有序地散开,朝着不同的方向快速离去,很快也消失在晨曦与废墟之中,仿佛融入了这座城市刚刚苏醒的脉搏。
我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卷被称为“圣旨”的古朴卷轴,感受着它微凉又似乎带着暖意的触感。
环顾四周,是互相搀扶、伤痕累累却眼神明亮的兄弟,是正在被清理的战场,是东方天际越来越亮的曙光。
一夜腥风血雨,几度生死徘徊。
罗忠伏诛,强敌败退。
红白退场,高人隐去。
恩怨暂了,毒伤待愈。
而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什么“蜀王爷”?
荒谬,离奇,却又带着一种沉重的真实感。
王兵在大头和另一个兄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身边,他脸上那诡异的黑红脸谱早已摘下,露出青紫肿胀却带着畅快笑意的脸。他看着我还有些发懵的样子,咧嘴笑道:
“行啊,阿杰!这就混成‘王爷’了?以后兄弟们是不是得叫你‘王爷千岁’了?哈哈……咳……嘶……”他一笑牵动了伤口,疼得直吸冷气。
大头也憨憨地笑着,虽然满脸血污,一只眼睛肿得只剩缝,却用力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说道:“王……王爷……好……”
我看着他们,看着周围一张张熟悉而亲切、共同经历了生死考验的面孔,心中那股茫然和惶恐,渐渐被一种更加坚实的东西取代。
不管这“蜀王爷”意味着什么,是福是祸,是枷锁还是护身符。
路,还在脚下。
兄弟们,还在身边。
天,终于亮了。
我握紧了手中的卷轴,抬头,望向东方那喷薄欲出的、金色的朝阳。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