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天色如同浸透墨汁的破布,透着一丝令人窒息的死灰。风雪虽歇,寒意却更甚,刺骨的冷风卷起街道上的残雪和血腥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通化门高大的城楼在朦胧的晨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巨兽沉默的獠牙。然而此刻,这巨兽的咽喉处,却是一片沸腾的血海!
“顶住!给老子顶住!开门者赏千金——!”金吾卫右街使张成状若疯魔,须发戟张,脸上溅满血污,挥舞着卷刃的横刀在城门前嘶声咆哮。他身边,数百名同样红了眼的金吾卫士兵,依托着临时搬来的拒马、翻倒的大车,组成一道单薄却拼命的防线。刀枪如林,盾牌相连,死死堵在通往城门绞盘和巨大门闩的甬道前!他们身后,沉重的城门已然被撬开一道缝隙,外面隐约传来叛军主力的呼喊声!只要再坚持片刻!只要城门洞开!崔氏控制的北衙羽林军和两县团结兵就能涌入城内!胜负犹未可知!
然而,挡在他们面前的,是沉默的黑色死亡!
“玄甲破阵——锋矢——向前——!!!”
苏定方那如同金铁摩擦、蕴含着无尽杀伐的咆哮,如同惊雷般炸响!他身披染血的明光铠,手中丈八马槊斜指苍穹,槊尖上凝固的暗红血迹在晨光中格外刺目!他身后,是沉默如山、杀气冲霄的玄甲重骑!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沉重的马蹄踏碎青石板,发出整齐划一、如同战鼓擂动的轰鸣!前排骑士平端丈八马槊,槊锋组成一片闪烁着死亡寒光的钢铁荆棘!后排骑士拔出横刀,刀锋在微熹的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整个军阵,带着碾碎一切阻碍的决绝气势,朝着通化门前的叛军防线——狠狠撞了过去!
没有试探!没有犹豫!只有最直接、最残酷的碾压!
“轰——!!!”
钢铁洪流狠狠撞上了血肉防线!
沉闷如巨木相撞的巨响混合着骨骼碎裂的咔嚓声、盾牌破碎的爆裂声、以及叛军士兵凄厉到变形的惨嚎,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玄甲重骑仗着人马俱披重铠,冲击力刚猛无俦!丈八马槊如同毒龙出海,轻易地洞穿单薄的皮甲和血肉之躯,带起蓬蓬血雨!沉重的战马如同移动的山丘,将挡在面前的拒马、大车连同后面的士兵狠狠撞飞、践踏成泥!
金吾卫的防线如同纸糊般瞬间被撕裂!崩溃!士兵们哭喊着向后溃退,互相推搡踩踏!甬道内瞬间变成了屠宰场!残肢断臂和破碎的兵器四处飞溅!粘稠的鲜血迅速浸透了冰冷的石板地面!
“废物!顶住!谁敢退老子宰了他——!”张成目眦欲裂,挥刀砍翻两个向后溃逃的士兵,试图稳住阵脚。然而,面对玄甲军这无坚不摧的钢铁洪流,个人的勇武如同螳臂当车!
苏定方看准张成的位置,眼中杀机爆射!他猛地一夹马腹,座下神骏的河西大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脱离大队,直扑张成!手中马槊化作一道死亡的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无视挡在身前的零星抵抗,毒蛇般刺向张成的胸膛!
张成感受到那刺骨的杀意,头皮瞬间炸开!他怒吼一声,举起手中横刀全力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爆鸣!
张成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如同山崩海啸般从槊杆传来!手臂瞬间麻木,虎口崩裂,鲜血淋漓!精钢打造的横刀竟被这一槊撞得脱手飞出,“当啷”一声砸在远处的石阶上!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魁梧的身体向后踉跄倒退!
苏定方毫不停留,马槊顺势一收,随即如同毒龙摆尾,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狠狠抽在张成毫无防护的腰腹!
“噗——!”
沉重的槊杆结结实实抽在甲叶上!张成如同被攻城槌击中,身体猛地弓成虾米,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片的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抽飞出去,重重撞在通化门厚重的门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随即软软地滑落在地,口中鲜血汩汩涌出,只剩下抽搐的力气!
“贼首张成——伏诛——!”苏定方勒住战马,马槊高举,槊尖上挑着张成那顶沾满血污的将盔!如同战神般矗立在尸山血海之中!声如雷霆,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主将伏诛!本就崩溃的金吾卫叛军彻底失去了最后的抵抗意志!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纷纷丢下武器,跪倒在地!
“清剿残敌!关闭城门!”苏定方看都没看如同死狗般的张成,马槊直指城楼:“把张成的人头——给老子剁下来!”
“高悬——春明门——!”
“以儆效尤——!!!”
一名玄甲武士立刻上前,手起刀落!
“噗嗤!”
一颗双目圆睁、充满恐惧和不甘的头颅冲天而起!被长矛高高挑起!鲜血顺着矛杆流淌!在微熹的晨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当这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悬挂在春明门城楼最高的旗杆上时,长安城内所有蠢蠢欲动的暗流,瞬间被这铁血的警告冻结!苏定方用叛将之首级,宣告了这场仓促叛乱的可悲结局!
凛冽的朔风如同发狂的巨兽,在祁连山高耸入云、覆盖着万年冰雪的群峰之间疯狂咆哮、冲撞!卷起的雪沫和冰粒如同密集的钢砂,抽打在脸上,瞬间就能刮掉一层皮肉!能见度不足十步,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只有狂风的怒号统治着一切。
海拔近四千米的隘口处,气温低得足以冻结灵魂。陡峭的冰坡上,覆盖着深可及腰的积雪,下面是坚硬光滑、足以致命的暗冰。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和铁锈般的血腥味。
一支沉默的黑色洪流,正在这如同地狱般的环境中,如同蚂蚁般艰难地向上攀爬。正是高仙芝率领的安西铁骑!人马俱裹着厚厚的毛毡和皮袄,眉毛胡须都结满了厚厚的冰霜,如同移动的雪雕。沉重的锁子甲成了致命的负担,每一步都深陷雪中,需要付出巨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战马粗重的喘息带着浓重的白雾,口鼻处凝结着冰凌,不断有体力不支的战马哀鸣着倒下,瞬间被风雪掩埋。士兵们用布条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在风雪中依旧锐利如鹰的眼睛,互相搀扶着,用长矛和刀鞘作为支撑,在冰坡上凿出一个个落脚点,一寸一寸地向上挪动。
“稳住!跟紧!抓住前面的绳索!”各级军官的嘶吼在狂风的间隙中显得微弱而遥远。队伍前方,早已拉起了数道粗大的麻绳,作为攀登的生命线。
高仙芝一马当先,那身醒目的白袍早已被冰雪和泥污染得看不出本色,银甲上也覆盖着厚厚的冰层。他一手死死抓住绳索,一手拄着那柄丈八银枪,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实。狂风卷着雪块狠狠砸在他脸上,生疼无比,但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死死盯着上方隘口的方向,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报——!大帅!”一名斥候连滚爬爬地从上方滑下来,脸上带着冻伤的血痕,声音嘶哑:“前方隘口!发现吐蕃军!人数约五百!依仗冰墙和滚木礌石!堵死了去路!为首的…是个千夫长!叫嚷着要…要让我安西军…葬身雪谷!”
“哼!不知死活!”高仙芝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将银枪狠狠顿入坚硬的冰雪中!环视着身后在风雪中艰难跋涉、却依旧沉默坚定的安西将士,声音如同金戈摩擦,穿透狂风的怒号:
“安西儿郎——!”
“前面——就是吐蕃狗——堵路的最后一道鬼门关——!”
“踏过去——!”
“逻些——就在眼前——!”
“随本帅——”
“踏平此隘——!!!”
“踏平此隘——!!!”尽管稀薄的空气让战吼声显得微弱,但那汇聚起来的意志却如同无形的怒潮,瞬间冲散了部分严寒与疲惫!
“先锋营——!随本帅——上——!”高仙芝不再犹豫,猛地拔出银枪!白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燃烧的战旗!他不再牵马,将缰绳扔给亲卫,双手持枪,沿着绳索,朝着隘口方向——悍然发起了冲锋!动作矫健如豹,在冰坡上如履平地!
“保护大帅——!”数百名安西军中最悍勇的陌刀手和跳荡兵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纷纷丢下笨重的装备,只持短兵和圆盾,紧随高仙芝之后,如同附骨之疽般扑向隘口!
隘口处,一道用巨大冰块和圆木垒砌的简易冰墙横亘在前。墙后,数百名裹着厚厚皮袍、脸上涂着防冻油脂的吐蕃士兵,正张弓搭箭,冰冷的箭镞对准了下方攀爬的唐军!为首一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吐蕃千夫长,手持一柄沉重的战斧,看着下方如同蝼蚁般涌来的唐军,脸上露出残忍而轻蔑的笑容。
“放箭——!砸——!把这些唐狗砸下去喂山神——!”
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冰墙后倾泻而下!巨大的滚木和冰块也被吐蕃士兵合力推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顺着陡峭的冰坡狠狠砸落!瞬间在攀爬的安西军先锋中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呃啊——!”
“小心滚木——!”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不绝于耳!不断有士兵被箭矢射中,或被滚木巨石砸中,惨叫着滚落深谷!鲜血瞬间染红了洁白的雪坡!
然而,死亡并未吓退安西军的步伐!高仙芝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滚木礌石的缝隙中穿梭、闪避!银枪舞动如轮,精准地格开射来的冷箭!他身边的亲卫和陌刀手更是悍不畏死,用身体和盾牌为袍泽遮挡箭雨,用血肉之躯硬撼滚落的巨石!每一步推进,都踏着袍泽的鲜血和尸体!
终于!在付出了数十名精锐的惨烈代价后!高仙芝如同怒龙出海,第一个冲上了隘口!冲到了冰墙之下!
“唐狗受死——!”那名吐蕃千夫长眼见高仙芝如此悍勇,又惊又怒,咆哮着挥动沉重的战斧,居高临下,带着开山裂石的气势,狠狠劈向高仙芝的头颅!
高仙芝眼中寒芒一闪!不闪不避!脚下猛地一蹬冰面,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弹出!手中那柄丈八银枪,化作一道撕裂风雪的银色闪电!后发先至!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刺向千夫长因全力劈砍而暴露的——咽喉!
“噗嗤——!”
枪尖入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心颤!
银枪锋锐的枪尖,瞬间洞穿了千夫长粗壮的脖颈!巨大的力量带着他的身体向后倒飞出去!战斧脱手飞出!他双手死死捂住喷涌鲜血的喉咙,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死亡的恐惧,重重摔倒在冰墙后的雪地上,兀自抽搐!
“尔等主将——已死——!!!”高仙芝一脚踏在千夫长的尸体上,拔出滴血的银枪,高高举起!白袍浴血,银枪如龙,如同战神降临!他的咆哮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风雪的怒号:
“安西军——!!!”
“给老子——踏过去——!!!”
主将瞬间毙命!如同抽掉了吐蕃守军的脊梁骨!剩余的吐蕃士兵看着如同魔神般矗立在隘口、脚下踩着他们千夫长尸体的高仙芝,再看看下方如同潮水般涌上隘口的、杀红了眼的安西军,瞬间斗志全无!发出一声惊恐的呐喊,丢下武器,如同受惊的羊群,朝着隘口另一侧的雪坡——没命地溃逃而去!
隘口——破了!
“杀——!!!”震天的战吼汇成复仇的怒涛!安西铁骑踏着敌人的尸体和破碎的冰墙,如同决堤的洪流,涌过隘口!白色的鹰旗,终于插在了祁连之巅!俯瞰着吐蕃高原!
风雪依旧狂猛,却再也无法阻挡这支复仇之师前进的铁蹄!
第一缕惨淡的晨光,如同吝啬的施舍,艰难地刺破铅灰色厚重的云层,洒在死寂、冰冷、覆盖着肮脏残雪的荒原上。寒风依旧凛冽,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几块巨大的岩石围拢出的狭小避风处,已彻底化为修罗屠场。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狼群内脏破裂的恶臭,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地面早已被粘稠的暗红血浆和破碎的皮毛内脏彻底覆盖,冻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暗红冰壳。十几具狼尸横七竖八地倒卧在避风处的入口和周围,有的被开膛破肚,有的头颅碎裂,有的四肢折断,死状极惨。残肢断爪散落一地,破碎的兵器冻结在血泊中。
在避风处最深处,靠近岩石的地方。
巴图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身体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半跪着。他仅存的左手,依旧死死握着一柄缺口累累、甚至已经弯曲变形的弯刀!刀身早已被粘稠的、暗红的、分不清是狼血还是人血的东西彻底覆盖。他身上的皮袄被撕成了破烂的布条,裸露出的胸膛、腹部、手臂、大腿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恐怖抓痕和撕咬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有些地方甚至被生生撕掉了一大块血肉!右臂的断茬处,白骨森森地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鲜血早已流干,伤口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冻结着冰碴。
他的头颅低垂着,散乱、沾满血污和冰霜的头发遮住了脸。身体早已冰冷僵硬,却依旧保持着战斗的姿态,如同凝固的雕塑。那柄染血的弯刀,深深插在身前冻土之中,成了支撑他身躯不倒的最后支柱。
在他身后,那块相对干净的岩石凹处,磨延啜静静地躺在破烂的狼皮上。左胸上方那致命的刀伤处,凝结着大块暗红的冰晶。他的眼睛微微睁着,空洞地望着荒原上空那铅灰色的苍穹,瞳孔早已涣散,失去了所有神采。那半截象征着回纥汗权陨落的金刀断刃,依旧被他僵硬的手指紧紧攥着,断口处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晨光艰难地移动,终于落在了巴图低垂的脸上。透过散乱染血的发丝,可以看到他那张布满血污和冻伤的脸上,凝固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痛苦、狰狞、疯狂…最终定格在一种近乎释然的、带着无尽眷恋的平静。他干裂的、沾满血痂的嘴唇微微张开着,仿佛在生命最后的瞬间,无声地呼唤着什么。
“…云…”
“…公…主…”
“…老奴…尽力了…”
寒风卷起几片枯草,打着旋儿,掠过这片死寂的战场,掠过那尊至死守护的独臂战魂,掠过那位草原狼王冰冷的尸体,呜咽着,飘向远方初露的、依旧寒冷的黎明。
最后的忠诚与王权,一同埋葬在这片无名的荒原。
冲天而起的烈焰,如同愤怒的赤龙,撕破了长安城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将崇仁坊大半个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浓烟滚滚,直冲霄汉,带着木材、丝绸、典籍燃烧的焦糊味,以及…皮肉烧焦的恶臭!
博陵堂,这座象征着博陵崔氏数百年荣耀与权势的核心建筑,此刻已彻底沦为一片火海!雕梁画栋在烈焰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轰然倒塌!价值连城的古籍字画、古董珍玩,尽数化为飞灰!昔日清雅幽静的庭院,此刻被肆虐的火舌和滚滚热浪吞噬!
火海中心,那座尚未完全坍塌的正堂内。
崔琰,这位五姓七望的领袖,博陵崔氏的家主,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他身穿一袭浆洗得发白、却依旧整洁的深青色儒衫,端坐在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上。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往日深邃睿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看透一切的灰败与死寂。炽热的火焰就在他身周疯狂舞动,舔舐着华贵的屏风、帷幔,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灼热的气浪烤焦了他的眉毛胡须,他却恍若未觉。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一只温润的、由上等和田白玉雕琢而成的酒杯。杯身细腻,光可鉴人,映照着周围跳动的、如同地狱业火般的烈焰。
“呵呵…呵呵呵…”崔琰喉咙里发出几声低沉而沙哑的干笑,如同夜枭啼鸣,充满了无尽的悲凉、怨毒和自嘲。“好手段…李琰…好狠的手段啊…”
“釜底抽薪…雷霆扫穴…”
“废太子…诛党羽…血洗长街…”
“连根拔起…不留余地…”
“我五姓七望…数百年的根基…竟…竟毁于一旦…”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熊熊烈焰和坍塌的房梁,看到了太极宫甘露殿中,那个重伤却依旧冰冷如刀的帝王身影。
“你赢了…赢得…真干净…”
“用你儿子的血…用这满城叛军的血…用我博陵堂的烈火…”
“洗刷了你的宫闱…稳固了你的帝位…”
“好…好一个…大唐天子…”
火焰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下,灼热的气浪烤焦了他的衣摆。浓烟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却依旧死死攥着那只玉杯。
“可惜…可惜啊…”崔琰眼中最后闪过一丝怨毒的亮光,如同回光返照:“这江山…这世家…”
“…从来…就不只…长安一处…”
“…范阳…河东…陇西…江南…”
“…门生故吏…盘根错节…”
“…你…杀得尽吗?”
“…你…坐得稳吗?”
他猛地举起手中那只温润的白玉酒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对着烈焰焚天的虚空,对着太极宫的方向,发出了最后一声如同诅咒般的嘶吼:
“李琰——!!!”
“老夫——在九幽——等你——!!!”
“等着看你——”
“…众叛亲离——!”
“…江山倾覆——!!!”
“…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
“啪——!”
那只价值连城的和田白玉杯,被狠狠摔在脚下燃烧的地板上!
瞬间!
四分五裂!
晶莹的碎片在跳跃的火焰中,闪烁着最后一丝凄美而绝望的光芒,随即被肆虐的火舌彻底吞噬!
崔琰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体向后靠进太师椅中。嘴角,勾起一丝诡异而平静的弧度。任由那滔天的烈焰席卷而上,将他枯瘦的身影彻底吞没…
博陵堂的烈焰,映红了长安的黎明,也焚尽了五姓七望在帝都最后的辉煌与野心。然而,灰烬之下,那盘根错节的根系,真的被彻底斩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