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如墨的培养液液面剧烈翻涌,灰白菌膜被无形之力排开,露出中心那片被强行拓印的虚空倒影——巨大、扭曲、边缘泛着惨白光芒的虫洞裂口,如同宇宙的溃烂伤疤,在倒影中无声旋转,散发出非此世的混乱气息。这景象只持续了不足一息,随着冰琴溯源律音的彻底消散,黑色液面猛地回落,菌膜重新覆盖,将虫洞的狰狞轮廓彻底吞没。操作台下,那枚流转暗紫幽光的外星核心造物重新归于沉寂,只余下培养皿内粘稠液体表面细微的涟漪。
半具冰晶焦尾琴悬浮在乌木匣上方,琴弦上沉凝如古玉的幽暗光泽彻底褪去,只余下近乎透明的微弱星芒,后半截光影轮廓淡薄如烟,仿佛随时会随风飘散。琴身中段显影的律令锁频段,光芒黯淡至微不可察。冰琴的力量,已在溯源中耗尽。
老兵背靠冰冷的基座,左腕袖珍罗盘表盘上,代表能量属性侦测的微小晶石因过载而留下焦黑的灼痕,指针歪斜地卡死在一个刻度上,彻底报废。他浑浊的目光艰难地从操作台方向收回,扫过生态舱中央那巨大狰狞的攻城椎,椎面禁忌星图的暗红光芒如同凝固的污血;扫过穹顶悬立的、被暗紫晶簇棱刺贯穿颅骨的吴良尸体,暗紫能量流沿着这具死去的躯壳奔涌不息;最后落在自己紧握青铜密钥、正被冰冷蚀骨意念持续侵蚀的手上。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收紧。虫洞的倒影,瘟疫的源头,都指向一个更深的、无法抗衡的黑暗。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金属摩擦特有节奏的脚步声,从生态舱深处未被战火波及的阴影中传来。
脚步声很稳,不疾不徐,踩在粘稠的甲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老兵猛地扭头,短铳下意识抬起,锈蚀的铳管指向声音来源。
阴影中,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是络腮胡弟子。之前与阿七、女弟子一同压制失控的同伴,混乱中老兵只记得他被菌尸撞飞,生死不明。此刻他竟再次出现,身上的轻型偃甲布满刮擦凹痕和暗红色的锈斑,脸上沾着污血和油垢,但步伐稳定,眼神……空洞。
他的眼神并非吴良死前那种痛苦茫然,也非被寄生后的灰白浑浊,而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空洞。瞳孔深处,仿佛熄灭了所有属于人的光泽,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他行走的姿态也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关节动作略显僵硬,每一步的距离都如同丈量过般一致。
他无视了老兵指向他的铳口,无视了中央巨大的攻城椎,无视了穹顶悬立的尸体,径直走向生态舱最内侧的舱壁。那里,厚重的金属壁板上,镶嵌着一扇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布满复杂灵纹锁闭装置的玄铁巨门。门楣上方,蚀刻着一个被交叉锁链贯穿的狰狞兽首徽记——武器库封禁标识。
络腮胡弟子在门前站定,空洞的目光扫过门上的灵纹锁。他没有尝试破解那些繁复的符文,而是伸出右手。那只手同样布满污垢和细微划伤,但动作稳定得可怕。他从腰间一个同样沾满污迹的皮质工具囊中,取出了一枚东西。
那并非钥匙,而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的墨玉符牌。符牌表面没有任何纹路,只在中心位置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黯淡无光的黑色晶石。
老兵认得这符牌。这是武器库封禁的紧急权限令牌之一,只有当值守卫队长持有,用于极端情况下开启封存的最危险造物。它怎么会在这弟子手里?之前的队长早已在最初的混乱中……
络腮胡弟子没有半分迟疑,手指精准地将墨玉符牌按向玄铁巨门中心一个毫不起眼的凹陷处。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咬合声。
符牌中心的黑色晶石,在接触凹陷的瞬间,骤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暗红光芒。紧接着,玄铁巨门上那些复杂交错的灵纹锁,如同被投入火焰的雪片,光芒急速黯淡、熄灭!厚重的门体内部,传来沉重的齿轮转动和金属栓锁依次弹开的“咔哒”声。
轰隆隆……
沉闷的摩擦声响起,沉重的玄铁巨门,竟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缓缓向内滑开!门后并非明亮的空间,反而涌出一股混杂着陈腐机油、金属锈蚀和某种难以言喻防腐药剂的冰冷气息,如同打开了尘封千年的古墓。
门内一片昏暗,只有几盏镶嵌在舱壁上的应急幽灯,散发着惨绿色的微弱光芒,勉强照亮内部景象。
武器库内部空间异常巨大,远超生态舱。但最引人注目的,并非两侧武器架上那些覆盖着厚厚防尘布、形态各异的偃甲武器轮廓,而是仓库中央,整齐排列着的……棺椁。
不是木质,也非石质。而是通体由厚重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暗青色合金铸造而成。每一具棺椁都超过一丈长,半丈宽,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深沉划痕和冷凝水珠。棺盖边缘,密封着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胶状物质。数量之多,密密麻麻,如同整齐排列的金属墓碑,在惨绿幽光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封存棺!用于封存那些因失控、污染或过于危险而被强制休眠的“失败品”或“禁忌造物”!
络腮胡弟子空洞的目光扫过这片金属棺椁之林,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仓库最深处,一排体积明显比其他棺椁大上一圈、表面灵纹锁闭装置也更为复杂的暗金色棺椁前。
他停在最中央那具棺椁前。这棺椁表面覆盖的尘埃最厚,暗金色的合金表面也布满了更多、更深的撞击凹痕,仿佛内部封存的东西曾进行过激烈的挣扎。
他再次举起那枚墨玉符牌,这一次,却是狠狠拍向棺盖中心一个菱形的凹陷接口!
嗡!
符牌中心的黑色晶石再次亮起暗红光芒,菱形接口内部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棺盖边缘那些早已干涸的暗红色密封胶质,在红光照射下,如同遇到烈火的油脂,瞬间融化、汽化!棺盖与棺体之间严丝合缝的接缝处,亮起数道游走的红色光纹!
咔嚓!咔嚓!咔嚓!
沉重的内部机括锁被强行解除的声音密集响起!
紧接着——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厚重的暗金色合金棺盖,被一股沛然巨力从内部硬生生掀飞!沉重的棺盖旋转着砸在远处的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激起漫天尘埃!
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刺鼻防腐剂和某种生物组织腐败甜腥味的冰冷气流,如同实质般从敞开的棺椁内喷涌而出!
在惨绿幽灯的光芒下,棺椁内的景象显露出来。
里面并非躺着一具尸体,而是……站立着一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的东西。
它身高近两丈,通体覆盖着一种非金非石的暗青色厚重甲胄,甲胄表面布满刀劈斧凿般的伤痕和暗红色的锈蚀斑点,关节连接处由粗大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铰链和轴承构成。没有头盔,只有一颗同样覆盖着暗青色金属的骷髅状头颅,空洞的眼窝深处,跳动着两点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暗红色光芒。
这是一具被深度改造的尸兵!而且是最危险的那种,需要封存在特制棺椁中的“镇库煞”!
尸兵似乎刚从漫长的沉眠中苏醒,覆盖金属甲胄的身躯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覆盖金属的骷髅头颅缓缓抬起,空洞的眼窝转向棺椁外站立的络腮胡弟子,两点暗红光芒微微闪烁。
络腮胡弟子依旧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神与尸兵眼窝中的红芒对视着,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交流。
就在这时,老兵的目光猛地凝固在尸兵暴露在外的右臂关节处!
那是一个巨大的肘关节,由数层叠加的合金护甲和粗大的铰链轴承构成。在护甲连接处的缝隙里,在那些粗大轴承的间隙中,赫然镶嵌着数块……碎片!
碎片大小不一,边缘锐利,材质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纯粹到极致的漆黑。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老兵也能感觉到那碎片散发出的、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气息——那是纯粹的“湮灭”之力!是归墟之瞳的碎片!它们竟被当成了“零件”,镶嵌在这具改造尸兵的关节之中!
就在老兵认出碎片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干扰性质的波动,猛地从尸兵关节处那几块归墟之瞳碎片上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如同投入水面的涟漪,瞬间穿透了厚重的舱壁,传向了青铜巨舟的舰首方向——舰桥所在!
舰桥控制中枢,那枚被小心镶嵌在主控台核心基座上的、正散发着稳定毁灭波动的湮灭棱镜,其光滑如镜的漆黑表面,毫无征兆地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
棱镜内部原本稳定流转的湮灭能量流,在这一丝涟漪的干扰下,极其短暂地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湍流点。